不用枕戈拿手指,商榷安都看清了从台阶处跑上来的人是谁。
那样的行举,断然不可能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养的闺房女子做出来的。
她在狂奔,在追,裙摆像坠入水中般涤荡,袖子在风之中扬起波浪。
眼神执着而坚定,乌眸对前路的障碍视若无物。
那已经不是循规蹈矩,娴雅得体的妧家大娘子,但她又是妧枝。
一个突然活过来,像枯木又逢春的……妧枝。
那对主仆早已悄然走远,但还是被回过神的妧枝追上。
太多人在看她,尤其在她追赶的时候,妧枝仍然将那些香客诧异的目光无谓的抛之脑后。
如果这次错过对方,也许下回她就没那么容易知晓对方身份了。
前方那妇人身边的婢女似乎察觉到路上行人神色有异,都盯着她们身后一个方向,于是跟着旁人的目光回头望过来。
但似乎无功而返,后边的视野中,不过是一些过路的香客。
还有趁着施斋节热闹,来寺里寻商机的货郎跟货娘,几个随着爹娘来玩的垂髻小儿不停转圈挥动着拨浪鼓,就这样吸引走了婢女的视线。
“时雨,你在看什么?怎么了?”
“就是觉着这些路人的样子有些奇怪,没什么事,夫人。”
在参天大树的背后,一道胸口剧烈起伏的身影被惊出了一身虚汗,面若红霞,耳边微乱的一缕丝弯扭而紧致地贴在耳廓下。
细白的脖颈上流动的,亦是薄薄的一层细汗。
从未这般向前追逐过的妧枝已然不在乎了闺阁女子的形象姿态,再晚一点觉对方有转头的迹象,就要被现了。
她畅意地勾起唇角。
但好歹,她还是追上了她们。
只是要想更进一步接触,就不大方便了,毕竟方才她们生过口角,若她冒然接近,反倒令人生疑。
黄口小儿的拨浪鼓骤然在她耳畔回荡。
“阿爹,阿娘,瞧孩儿的鼓,响不响?”
“响,太响了,我儿真厉害啊……”
妧枝目光缓缓落在正在逗弄稚儿的货郎,余光游弋,最后定在其背后货箱上的面具及衣裳上。
片刻之后,一个卸了珠钗,头戴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寻常农家女进到殿堂。
大雄宝殿,佛像森严,主殿上香的人最多。
而到了此处,势必要点香敬佛,在菩萨跟前拜一拜才是。
提着篮子,妧枝抬眸逡巡一圈,很快在殿中央的佛台前找到那对主仆的身影。
她默默凑近,只见那妇人终于舍得摘下帷帽,露出真容。
薛明烛望着大雄宝殿里的三尊佛像,眼神炯炯。
今日如非施斋节,她根本不会来此,人多眼杂的地方并不利于她现身。
可是近来她有苦思烦心事缠身,不管是吃药还是享乐都得不到开解,父亲见她心事重重,已有些许不满。
为了不让家里人操心,薛明烛方才听了身边人的劝,来这东林寺向神佛祈愿,听一听佛音。
若菩萨真的有灵,该当替她分忧除难,让她心想事成。
她有一个相好的情郎,他们真心相爱,碍于身份却始终不能在一起。
这种掩人耳目的日子越来越叫她不够满足,她希望能与对方光明正大在一起,而不是三五两日,背地里相聚。
她薛明烛可不是谁都能配得起。
可惜对方家里还有个死婆娘,老槽妇,再这样下去,想和心上人开花结果,还得再等多少年?
等她花容老去,还是等她看着心爱之人和别的女子白头到老?
她不甘心。
她闭上眼,抑制不住渴望小声念出,“求菩萨快快显灵,让我之爱郎早日休妻。”
“快快显灵……求菩萨……”
“快快显灵……”
本事缄默中的婢女忍不住睁开眼,担忧走漏了声音,替她家夫人两边张望,免得叫人听去。
但还好,同她们跪在一排祈愿的人不多,也就两三个灰扑扑的村妇而已。
不是所求丈夫平安,就是求庄稼收成多些,大字不识,粗笨无知,定然注意不到这些小动静。
薛明烛在此求了许久,闻着佛殿中的烛火香,心渐渐静下来,神思倒也明朗,然后让婢女扶她起身。
“夫人向菩萨祈愿后,心里可是好受多了?”婢女观她颜色问。
薛明烛:“心里倒是静了不少,可是一想到本该属于我的,还被别的乡野老妇霸占着,我这里头,就是难受。”
她扣着心弦处,姣好的面庞布满阴郁,眉头紧锁似柔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