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沈愿变化了很多。随着病情日渐加重,他似乎越来越粘人,尽管嘴里总说着要她离开他,可有时她只是出去和同事们聚餐,他也会忍不住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催促她回家。他其实一点也不希望她离开。
她喜欢这样的他。
就仿佛,他又成为了从前那个小愿。
“乖,我马上就回来,如果身体不舒服了,立刻给我打电话,好不好?”林雾把一只老年机塞进他手心。
她设置了快速拨号,他只需要按下“0”,就可以立刻拨给她。
沈愿握着手机,心里还是不太愿意。
他抱着林雾,沉默望了周遭一圈,嘴唇动了动,慢慢松开手。
“好。”他是她的老师,他不应该成为她的麻烦。
“你要快一点回来……”但他还是会舍不得她。
林雾望着他那垂动的睫毛,心里乐开了花,笑说:“好好,我马上就回来陪小愿。”
林雾从候车大厅右侧走出来,攥着手机穿过长长的走廊,绕来了一楼的吸烟室。
火车站吸烟室位于走廊最后面,位置偏僻难找,虽然烟雾缭绕呛人,但最外面有一扇窗户。
推开后,能直接望见候车大厅。
林雾站在窗户前,两手搭在窗沿上,打去了电话-
沈愿独自在大厅里等了很久。
他今天身体状态还不错,坐了很久倒也没觉得腿疼,只是大厅里太吵闹,他心脏稍有些无法承受。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不适,他心里的恐慌才是最难熬的。
大厅里人很多,好人多,坏人也多,他只是在这里等待着,就感觉会有痛苦突然降临下来。他每个夜晚都会失眠,直觉反复告诉他,他还会遭遇不测,他活不到下一个春天。
噩梦似真似幻,伴随每一次孤独而疼痛,他只好闭上眼睛,缩进狭窄的轮椅里……
下一刻,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愿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狂跳起来,浑身颤栗,冷汗涔涔望向旁边。
他面前一个带孩子的年轻妈妈,穿一身蓝碎花裙子,长发盘起面容清秀,手里牵着个小男孩,眨巴着一双大眼睛。
“请问这个位置有人么?”年轻妈妈声音很温柔,指着林雾放包的椅子说。
沈愿脸色惨白,好在这位年轻妈妈毫无攻击力,也不至于让他恐慌失态。沈愿虚弱偏过头去,哑声说了句:“有人了。”
“好吧。”年轻妈妈无奈,低头冲孩子笑笑,“你只能站着了,安静等会儿吧,车子就快来了。”
沈愿看她牵起孩子离开,小男孩耷拉着脑袋的,手里捏着的糖果掉下来。
看上去像卡通片里沮丧的小动物。
“等——”沈愿习惯性微蹙眉头,咳了一声,又唤道:“你们坐吧。她还没有回来。”
沈愿伸手去拿林雾的包,不过她在包里装了两本书,很沉,他用了力,手背青筋绷得发白也没能把包拿起来。
年轻妈妈见状赶忙来帮他,随手一提就将包包拎起,但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沈愿默默伸手,“给我吧。”
他把林雾的包放到腿上抱进怀里,埋头轻轻摩挲带子,一言不发。
年轻妈妈坐下后,把自己的包放下,将孩子抱进怀里,转头笑着看沈愿。
她大概是个健谈的人,很自然的和沈愿聊起来,“谢谢你啊。刚才我就想说了,我看你有点眼熟呢。”
沈愿怔怔望着膝盖,没有接话。
年轻妈妈自顾自的继续说:“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高中老师,虽然好多年没见了,不过那位老师长得很好看,让人过目不忘。”
沈愿脸色越发苍白,手指搭在了轮毂上。
他想离开这里,但双手使不出一点力气,女人也没给他机会,继续问:“冒昧问一下,你姓什么?”
“我……”沈愿还在尝试推动轮椅,但任凭他怎么努力,轮子都不为所动,他吸了一口气,绝望道:“我姓沈。”
“沈?”女人眼睛霎时瞪大了,“沈愿沈老师?是你吗?”
沈愿收回手,指尖垂在膝盖上,心脏仿佛被人揪动起来。
他默认了。
女人赶忙自我介绍:“沈老师,我是宋潇潇呀!我以前也是二班的,您还记得我么?高三上期开学那会儿我家里出过事,我爸打我和我妈,王老师去家访也被轰出来,后来是您去解决的!您当时像神仙一样出现救了我和我妈!我这辈子都不敢忘!”
她激动的站起来,想要握沈愿的手,却看见他手指苍白细弱,不似常态。
沈愿低垂脑袋刻意不去看她,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
他当然记得了。
他只带过那么一届学生,找回记忆后,他把他们全都记了起来。
那一张张面庞,记下了他这一生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