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曾经口不择言地伤害。
又想起一次次的隐瞒,一次次的偏离与背叛。
声音起初像滴落的细雨一样。
渐渐变得急促,变得绝望。
最后像一把被摔坏了琴颈的大提琴,仍要自顾自继续演奏,平白无故惊扰无人的观众席。
陈彧用拳头抵住眼眶,喉咙含着血腥气,嗬嗬地鼓着胸腔,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那记断骨的痛,一直从五年前,挥之不去萦绕至今。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言漱礼搂着妻子,从容不迫看向他。
像一只被入侵了领地的狮子。
姿态却是好整以暇的。
仿佛在俯视一只无法构成任何威胁的蚂蚁。他所能窥见的,皆来自于对方残忍的怜悯。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李絮像丢烫手山芋一样,高高兴兴将哭闹的儿子丢给他,自己转而抱起还在美滋滋喝蔬果汁的女儿,语气还有些出奇,“早上明明还打了电话,改行程怎么不跟我说呀。”
“提前谈完了,就提前回来了。”言漱礼稳稳当当抱住小朋友,让他趴在自己肩上,动作自然又熟练。
“那我们待会儿去思思新开的餐厅。”李絮仰头瞧他,颊边抿出浅浅梨涡,“前几天开业,你还没去试过菜呢。Aria喜欢看那边的水母和热带鱼。”
“好。”言漱礼语气淡淡,伸手帮女儿扶住小海獭水瓶,“看看都养的什么品种,我让人复制到家里的海缸里。”
“不要。”李絮不是很同意,“反正餐厅就在附近,想看的话,走几步就到了。你别瞎折腾。我估计你女儿没看几次就腻了。”
日常又琐碎的对话。
陈彧站在树荫里,若隐若现,听她轻微扬起的尾调。
她所吐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皆携着轻而安定的甜蜜笑意。
没能继续窥探下去。
他很快就被请离了这个与自己无关的、美好而静谧的午后。
“陈先生。”
保镖态度礼貌而不失强硬,将他架到一辆低调停留的商务车上,“言总让我转告您。慎重。事情既已办完了,就请回悉尼吧。我们已经帮您安排好回程的航班了。”
多一秒的时间,都不肯施舍。
陈彧望着舷窗之外,边缘锋利的云团,以及空无一人的日落。
他的手机被攥紧在掌心里,安静得一次都没有响起过。
爷爷叫他回旧宅吃饭,他没能赴约,陈家也没人找他,甚至一通电话都没打。
屏幕干干净净的,惟有一则来自罗跃青的信息。
那个女人不敢打扰,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她看起来过得还好吗?】
出乎意料地,在陈志诚抛弃罗跃青母子的这五年间,一直都是陈彧在打钱资助他们的生活。
他想的是,李絮心那么软,那么渴望有一个家,不论话说得再狠,事做得再绝,总有一天,她也会回头去找罗跃青的。
他帮她好好照顾她妈妈。
她是不是也会因此而对自己心软几分呢?
而此时此刻,在渐渐远离她的万米高空之上,陈彧突然感觉自己想错了。
李絮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心软。
这五年间,她一次都没有再接起过罗跃青的电话。
而那个渴望得到爱的小姑娘也已经慢慢长大,不再需要从过往陈旧而贫瘠的关系之中寻求慰藉。
她已经重新拥有了一个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家。
在飞往云城的那趟航班上,陈彧紧张得辗转反侧,片刻难眠,一直不断在想,不断在祈望。
——要是她过得不那么幸福就好了。
要是她过得不那么幸福,那他就有机会可以带她走,可以弥补从前,可以承诺更多未来给她。
然而事实是,一旦萌生了这种伤害她的想法,他就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彻底输掉了参与她幸福的资格。
这就是言漱礼和他之间的不同。
陈彧又一次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不再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他早已彻底失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