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位朋友的收藏室里。据说是在米兰一间青年画廊拍下的,画的是两个在海边弹钢琴的透明人。”
“那至少是在四年前了。”李絮沉吟片刻,心底浮起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那是我很早期的作品。”
“你很有天赋,从那幅画就可以窥见一二。其实我有计划请那位朋友借出你的作品参展,当然,这也要经过画家本人你的同意。这个暂且不急,关于作品选择的问题,我们可以慢慢再讨论。”
李絮眼神闪烁,原本模模糊糊的猜测,此刻更添几分笃定,“你说的这位朋友,他——”
“嘘。”林深打断她,狡黠地点了点嘴唇,“暂时保密,好吗。他应该不会希望由我来透露他的身份。等展览顺利揭幕,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李絮思绪飘飘摇摇,心脏砰砰直跳,脑海蓦地映出一张英俊而淡漠的面容。
“Sylvia,你之所以会提出跟我合作,是不是因为——”李絮谨慎地停顿,欲言又止。
“确实有来自这位朋友的助力。”林深态度足够坦诚,“但我保证,关于LinK的青年艺术家展览计划,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完完全全基于我个人的专业判断。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连我先生都没有办法逼我,更何况别人。这一点,还请你相信。”
李絮攥着手心,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唇角,还在艰难消化这其中有言漱礼参与的事实。
林深隐着笑意,没有追问她的失态,视线转而投向另一边的巨大画框,“这是你正在创作中的新作?大工程。看底稿,画的应该是正面肖像,不是背影。”
李絮摇了摇头,含糊道,“还没有最终决定好。”
“犹犹豫豫地下笔可不行。型都已经起好了,不如就相信自己的直觉。”林深意味深长地睇了这位可爱的后辈一眼,“向前看不好吗。一个人愿意正面追逐你,为什么你偏偏要执着于探究他背面的阴影呢。”
一番话讲得耐人寻味。
李絮接连被戳中,似被突如其来地捏住心脏,霎时间愣了愣,没能应声。
“是我唐突了。”林深笑了笑,点到即止,敏锐地不再继续,“请原谅我作为一个过来人的聒噪。”
她们默契揭过这个话题,一个言笑晏晏,一个佯装平静,又用了十几分钟敲定后续。
莫砺峯抱着小狗,耐心地等在门廊处,视线落在爱人身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郁金香。
林深退到公寓门口,握住李絮肩膀,温柔地与之贴面道别,“很高兴你能同意与LinK合作。期待你的新作品,Chiara,我们随时保持沟通,下次再见。”
晴空洗绿。
日光明朗。
目送这对琼枝挺秀的夫妻渐渐走远,李絮转过阶梯,慢吞吞返回自己房间。
她没有急于将旧画一幅幅搬回杂物间,反而抱膝坐在地毯上,没什么表情地开始端详起眼前那幅空白画框。
——“一个人愿意正面追逐你,为什么你偏偏要执着于探究他背面的阴影呢。”
不知道为什么,林深那句话就像一道洁白的闪电,总是不断地回响在耳边。
窗外橘子树沙沙作响,投落点点阴影与碎光。
李絮有些机械性地挤出铝罐里的颜料,心不在焉地拿起画笔,开始为了平复情绪而胡乱调色。
或许是因为夏天到了。她感觉自己也像混合在一处的颜料般,正在慢慢融化,肺腑似被无形的枝叶挨蹭着,心脏变成一枚将熟未熟的青苦橘子。
她想起少年时期的言漱礼,18岁,冷若冰霜的一张俊脸,毫不犹豫转过身去的背影。又想起与她一起藏身巢穴躲避风雨的言漱礼,平静垂下的琥珀眼,遮天蔽日般宽阔有力的肩膀与背肌。
哪一个才是他?
李絮蘸着鲜艳的钴蓝,往画布落下一笔。
哪一个都是他。
枯坐许久,什么都没做成,霍敏思给她打了个电话。
李絮接起来,霍敏思那边果然问起她跟林深见面的情况。除了后面那段小插曲,李絮皆如实说了。
“暑假是热门档期,能拿到苏城的主场馆,就算只有半个月,也是稳赚不亏了。”霍敏思很为她高兴,“你之前送我的几幅画,我已经同意借展了。grats,honey!!身价暴涨倒计时!”
李絮懒懒躺在地毯上,心思其实不在这上面,但还是顺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良久,才盯着墙上的光斑,有些突兀地问起,“对了,学姐,陈彧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她翻新闻,没翻到什么特别准确的内容,说什么的都有。她其实还是在意言漱礼离开那天所说的话,再加上今天林深这件事,就更忍不住想要探究。
“哦,对,差点忘了这个乐子!”霍敏思一拍脑袋,尾音欢快地扬起,“我也是昨晚才听言逸群提起,还想着要跟你分享,你怎么消息比我还灵通?”
她一聊起这种八卦就特别来劲,语速哒哒哒地开枪,“富邑集团有个在建的楼盘爆雷了,去年闹出了条人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估计最近惹到什么人了,又被硬生生挖了出来。舆论铺开大概也就这两天吧,官方差不多也快下场表态了。好死不死,陈彧他爸前几天过海被人下套,输了能有两架圣劳伦佐吧。这钱放平时肯定不算什么,关键这时间点不对,他身上还背着对赌协议,等着子公司IPO呢。这不妥妥扑街了嘛。陈彧他爷爷估计人都不好了,血管要爆。”
一股脑将话倒完,霍敏思才想起来问,“怎么啦?是不是陈彧那狗东西又死皮赖脸找上门去,搁你面前卖惨啦?”
“没有。”李絮静了静,“他也就发发信息打打电话,出了这么多事,哪腾得出时间来找我。”
“啧,戏真多。”霍敏思翻了个白眼,“他家资产说难听点都快蒸发三分之一了,股价哐哐跌,还有功夫扮痴情呢。他爷爷也不容易,昨天都拉下老脸,亲自求到言老爷子那边去了。我看陈彧那要死不活的晦气样,都开心得多扒了一碗海胆饭。”
李絮沉默片刻,既想起陈彧,又难免想起罗跃青和她的小儿子,“…怎么会这么突然。”
“生意场上哪个手脚干净?得意忘形了,一不小心往陷阱里摔一跤,再正常不过。要是有人再趁机踩一脚,洒把土,分分钟爬都爬不起来。”
李絮拢着眉,心下百转千回,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霍敏思那边已是深夜,约了跟Wendy出去喝酒,挂电话之前不忘嘱咐李絮,“过几天我飞过去找你,我们去里斯本待几天,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又来?”李絮笑了笑,答应了。
丢开手机,窗外天色渐暗,将近黄昏时分,教堂穹顶有团团浮云阴影掠过。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冲动。她猛地起了身,也没怎么装扮,随便挽起长发,拎起手机钥匙就出了门。
从公寓打车到米开朗琪罗广场,不堵车,也就十几分钟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