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心情不好才会去。”
言漱礼声线压低,话讲得含糊且简短,似乎也无意让她真正听懂,“现在没有必要了。”
难得的晴朗夜。
好天气见者有份。
在巴赫纯洁宁静的C大调前奏曲之中,兰博基尼划破无边无际的钴蓝夜色,躲避波涛的追赶,向着海水与陆地的边缘疾驰。
回到麓月府。
推开偏轴门,Sphynx懒洋洋地躺在仙人掌底下,等待人类归家。
言漱礼脱掉冲锋衣,单穿一件短tee,提醒蹲在地上专注与猫玩耍的人,“画室布置好了,进去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好。”李絮点点头,放下手袋,换上拖鞋,抱起撒娇蹭裤脚的Sphynx往里走。
其实直至今天出门之前,李絮都始终没开口选定要哪个房间。倒不是因为选择困难症,而是不好意思要了又要,就说了随便,让言漱礼看哪里方便,就把自己安排在哪里。
于是言漱礼命人将琴房旁边,采光最好的一个起居室清空了出来。
整个房间的柚木地板上,铺设茧色渐变真丝地毯,柔和厚实,方便她光脚踩来踩去,或者随意席地而坐。
居中放置一张多功能岛台,井然有序地收纳她的颜料、笔刷以及其他小件画材。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数量、种类、规格比起她白天购买的明显丰富许多。
靠墙的是一张胡桃实木升降书桌,一张人体工学椅,插电一台全新iMac。
另一边区域,是纯白的云朵皮革沙发,搭配波浪起伏的大理石雕塑茶几,以及又一台不同配色的黑胶唱片机,供她疲惫时稍作歇息。
李絮昼间挑的大型画架,则被瞩目地摆放在玻璃幕墙旁边,全屋光线最佳的位置。
入目之处,荷兰铁、龟背竹、火山岛棕、鹿角蕨……各种各样李絮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绿植穿插点缀其中。甚至还有一株可爱的小柠檬树,与宽松的布局相映衬,构筑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比起画室,这里被用心打造得,更像一处明朗而有生命力的空中花园。
很难不令人感到惊艳。
也很难不被其中蕴藏的细节打动。
不知究竟是决策者太阔绰,还是执行者太负责。
李絮摸着小柠檬树的白色花蕾,抿了抿唇环,回头寻言漱礼的视线。
言漱礼倚在门边,没有走进来,只抱着Sphynx,静静回望她。
“有个会议要开。”
直到坚持独立行走的Sphynx不耐烦地要跳下去,他才不疾不徐移开视线,“我去书房。有事叫我。”
“那我也趁现在把画布绷好。”李絮细细声回,“还要上胶刮底,不然晾不干,怕明天来不及开始。”
言漱礼大概没有听懂这些专业流程,但还是镇定地点了点下巴,离开之前不忘交待,“洗完澡,记得把感冒药吃了。”
李絮揪着柠檬叶片,轻轻“嗯”了一声。
言漱礼的家,绝大部分区域都是视线开阔的开放式设计。
隔着中间的三角钢琴,李絮站在画架旁边,可以透过镂空的两堵书墙,隐隐约约望见他在书房里工作的身影。
室内有五恒系统,温度、湿度和空气洁净度都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数值。李絮没有多瞧,脱掉外面的毛衫,单穿一件吊带,找齐工具就开始叮叮当当地绷画布。
怕声音会影响到书房的人,她没开唱片机和电脑。直接用有线耳机插手机,翻来翻去,随机播了一张Fredagain的专辑。
120*150的画框尺寸不小,绷起来其实都可以算是体力活。
先裁剪一块适配大小的油画布,从四个角开始用钉枪进行固定,然后再从四周往中间推进,将布面绷紧,确保画面的平整与硬度。
接下来就是胚布做底。
先用刮板取适量透明树脂底料,由内向外刮平雨露麻画布,快速晾干后,再用砂纸力度均匀地进行打磨。这个“做平”的操作,需要重复六到七遍,直至画布表面完全平整,没有疙瘩。
紧接着,是“做白”的步骤。取白色油画底料,用刮板快速刮平,晾干后仔细打磨。最后将底料与水以1:2比例混合,挂壁成半透明状态,再用大号羊毛刷涂匀整个画布。
过程琐碎繁复,耗费时间不短。完成所有前置工作,李絮都差点出了薄薄一层汗。
悄悄望一眼书房方向,言漱礼仍面色严肃坐于电脑前。距离不算近,说话声音没能传过来,但会议明显尚未结束。
李絮拿手背蹭了蹭脖子,将画框卡进画架,高度调高,灯没关,转身去了主卧浴室。
一直安静窝在沙发上的小骑士Sphynx喵呜一声,嗅觉灵敏地陪同她一起。
泡完澡出来,李絮换了条丝裙,披着半湿长发去厨房找水喝。
玻璃墙外,天朗气清,霓虹塔尚未熄灯,正昂贵闪烁着,驱赶沉闷夜色。
一边看,一边喝完半杯水,才想起来言漱礼提醒自己要吃感冒药,又去翻手袋,把随身携带的那板胶囊拆出来一粒吃了。
书房那边仍是没什么动静。
李絮靠在岛台边,跟Sphynx大眼瞪小眼站了半晌,还是决定进去卧室开行李箱,拎了MacBook出来,盘腿坐在客厅沙发里翻阅论文资料。
待到言漱礼一身清凉水汽地出来,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MacBook被随意搁置在茶几上,屏幕静静播放着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
断指的雕像碎块。雾雨交织的街道。少女与青年在沙滩上共舞。然后离开。
清冽的皂感焚香,贴近了仰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李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