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小条的缝隙里,之芙清晰地看到,几分钟前还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容安详宁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似的裴钰的身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他——或者说,腐烂到这种程度,只能用“它”了。它脸上的肉已经完全腐烂发白,脸上的骨头几乎挂不住那些烂肉,五官也完全消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它已经不是裴钰了。甚至不能说它是一个他曾经熟悉的人了。
裴砚凝视着黑暗中那一块烂肉,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闭上了眼,表情复杂。
之芙依稀辨别出,他复杂的表情里有不舍、有遗憾、有悲伤和痛苦,还有一些……如释重负。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小纸人会意,飞快地跑上前去,把棺材盖住了。
或许,他想要告别的话,早在这具身体被抬入棺椁之前,就已经对着真正的裴钰说过了。
继而他转过头,看向之芙。他就这么看着她,好半天,看到之芙都感觉毛骨悚然时,他又开口了。
他问:“离开这里的话……我们能去哪里?”
第122章《她看不见》“如果我变成笨蛋,你会……
“咚!咚咚!”
钉子敲在木板上的声音不断响起。
“咚!”
几个小纸人拿着纸做的锤子和钉子,一下下地用过长的钉子钉进棺材的四个角,把棺材封死。
虽然是纸做的工具,但小纸人们敲打得一下比一下用力,显然这些工具并不如看起来那样脆弱,长长的钉子足有之芙的手臂那么长——
“这是镇魂钉。”裴砚看着面露惊讶的她解释,“传说镇魂钉要足九寸,这样才能镇住死者的灵魂,同时也防止死者尸变,掀开棺材。”
之芙指了指门外,裴钰离去的方向:“看起来没用。”
“……”饶是裴砚也面露无奈,“只是一种传统。更何况,现在的它,可不是用镇魂钉就能镇住那么简单的事了。”
棺材被彻底钉死,室内恢复平静,小纸人们从棺材上跳下来,回到裴砚的袖子里。小九爬上之芙的肩膀,贴贴她的脸。
腐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昭示着屋内并不如同看起来那样平静。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之芙终于可以问出那个她想问很久的问题:“裴砚,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裴砚移开了眼神:“比你早一点。”
之芙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裴砚为什么要来祠堂?他来祠堂做了什么?他又为什么要让那个男人离开,还让他带其他人来?
想了想,之芙决定在这许多问题里,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裴砚,你决定好要跟我一起离开了吗?”
裴砚顿了几秒钟:“是。”
对之芙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是,得到了回答之后别的问题都不重要了。之芙把那些琐碎的问题甩开——反正裴砚来这里,无论做了什么,大概也是为了让她离开吧。之芙想了想又问:“为什么突然又决定好了?是因为裴钰吗?”
裴砚这次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他思考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措辞,过了一会儿,之芙眼见着他微笑起来——他居然微笑起来,虽然只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快得难以分辨其中意味的笑。
他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再一次检验那个预言,那个关于我命运的预言。我想来看看它,是否因为某个误入的奇怪的人而改变。”
之芙瞪大了眼:裴砚说的这个‘奇怪的人’多半就是指她了。按理来说,她是玩家,应该算是世界之外的人吧?所以……因为她进入了游戏,所以改变了裴砚的命运,似乎也是很常见的剧情?
“所以,这个人是我吧?是我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裴砚抿着唇,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也不知是回答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
这应该点头的动作却牵动他唇角尚未消散的笑意,那总是抿成直线的薄唇此刻微微上翘,露出犬齿的尖角,下眼睑浮起极浅的卧蚕纹路。
他笑起来时眉眼轮廓依旧凌厉,清澈的瞳孔里含着的笑意却仿佛春雪初融时的微风一般吹过人的心,他很少笑,偶尔笑起来时,笑意让他凌厉的五官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检查过那个传说中的命运之后的裴砚,似乎表现得有些反常。
“哦!!”在意料之中的喜悦之下,之芙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她道,“我就知道!”
有点老套的剧情,但之芙很满意!就该是这样嘛,毕竟她是玩家,拿到拯救男主的剧本也再正常不过了。
之芙摸着下巴:所以接下来的剧情就是她和男主一起私奔,奔向新的生活——哼哼又笨又轴的男主裴砚,早点答应她不就好了?等着被从天而降的之芙拯救吧!
“……”裴砚怀疑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之芙揉了揉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她顿了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扑到一旁的裴砚身上,伸出罪恶的双手,狠狠揉了一把裴砚的脸颊肉。这样冷酷的人,脸颊肉也是软的。
奇怪的是,裴砚也很配合,居然没有把她的手抓下来,而是有些无奈地任由她随便乱揉自己的脸。
之芙一边揉,一边发出“嘿嘿嘿”的奇怪笑声:“笨蛋裴砚,被我拯救吧!”
裴砚的表情显得更加无奈了:“所以你在笑我?你觉得我是笨蛋?”
“哪有!”之芙说,又强调,“笨蛋是——是爱称,爱称!我只是在畅想我们今后的快乐生活!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裴砚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我从来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或许你说得对,到了外面,我就会变成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了。”
之芙“唔”了一声,就听裴砚放轻声音道:“如果我变成笨蛋,你会丢下我吗?”
之芙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样示弱的话怎么可能从裴砚这样冷酷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啊”了一声,无意识地停下了手里揉捏裴砚脸颊的动作,没几秒钟,又被裴砚握住手,贴在他的脸上。
抬头,正对上裴砚垂下的眼。
只听他轻轻地问:“如果你抛下我的话,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没办法在城市里生活吧。”
他漆黑的瞳孔里折射出房间内柔和的光,像是碎玻璃般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他的表情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有种让人看到了不由得心疼的怅然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