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是她有意无意的旧事重提,此人心虚慌乱之下,定然会有遮掩的动作。
只要有动作,就有破绽可循。
“我不怕惹来猜忌,就说去寺庙后不舒服,歇在庄子里。”姜诺低声道:“这两日你就多去诺园那边转转,若谁问起,你就
说是我连夜梦见母亲,甚是思念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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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檄一早匆匆离去,自是因了要上朝。
他继位后勤于政事,未曾有一日懈怠,今日虽有几分困倦,坐在朝堂上,却仍不失丝毫威仪。
李檄在朝上提出一事道:“七月将至,可景云太子墓当时建得匆忙,朕想在景云太子祀日之前,给大哥重修墓道,重建墓碑。”
一出言,朝下大哗。
李琚是先帝嫡长子,一出生就立为太子,景云太子就是他的谥号,今上母亲愉妃却是商户外室,因姐姐嫁給朝廷勋贵,才和去民间私访的先帝相识,她虽宠妃,地位却卑微,再说李檄排行第四,皇位本传不到他头上,可二皇子早夭,随着太子和三皇子也接连薨了,皇位才到了他头上。
陛下身为庶子,怎么还想给自己死去多年的嫡出哥哥抬抬死后哀荣?
“陛下,臣以为此事多有不妥。”章怀站出来朗声道:“太子已亡故多年,如此折腾,岂不是惊扰亡魂?再说,如今朝廷财政告急,陛下,国库无钱啊!要不然陛下也不会一登基就把荔枝使都裁撤了,这一个墓碑,能换来多少荔枝使啊?!而且陇地还有难民呢,陛下,臣劝你,还是先顾着活人吧!”
说到最后,已经是阴阳怪气了。
章怀如此说,众臣皆是一片赞同。
李檄坐在龙椅上双拳握紧,他眸光如寒箭,直直射向在朝廷之上大谈特谈的章怀,语气却温和矜贵:“丞相说的是,是朕思虑不周了,还是改日再议吧……”
一下朝,众大臣便环绕着章怀退下了。
李檄冷冷的望着这些人的背影。
他提此事,只不过是试探罢了,看看朝臣,是否对太子还有几分眷恋,或是想查明死因事由的。
可显然没有。
李檄也曾有过最快乐的时光,那时,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幼子,大哥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和他也是兄友弟恭。
可大哥竟莫名薨了,大哥出事没多久,三哥也忽然跌下马背,竟没救回来。
那时的李檄才十四五岁,又痛又急,他听到了坊间的流言,立刻去寻父皇,让他彻查章家,彻查两个哥哥的死因。
谁知竟触怒父皇,被囚在了北苑中。
一夜之间,他的日子天翻地覆。
他当时只觉得父皇不可理喻,让人寒心。
可直到出了北苑当上太子,才晓得,原来父皇也知晓太子死因有蹊跷。
只是为了维持安稳才隐而不发,包括将他囚在北苑,实则是降低他被旁人注意到的可能,严密的保护罢了。
李檄无话可说,父皇在位信奉无为而治,却被权臣操控于掌心,这本是他李家的天下,父皇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
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李檄登基,发誓要一雪前耻,可章家身为外戚,经了三朝,已是树大根深,他则被囚于深宫,只能韬光养晦,静观其变。
因此李檄更要成为明君贤主,才能更让清流大臣信服追随。
他对自己极为严格,对身边人也格外谨慎严厉。
*
李檄下朝,顺着宫墙,缓缓走到北苑。
北苑也在宫中,本是开朝时太上皇被夺权后居住的宫殿,后来渐渐荒废,成了荒草萋萋的冷宫。
李檄很久未曾来此地,骤然踏足,倒是怔忡片刻。
他当时被囚在此地,北苑虽破败,宫苑却甚宽敞,旁的宫苑皆是名贵花木环绕,有池有山石,此处屋舍前,却只有一大片荒凉的长满芦苇的园圃。
秋季凄冷,苦竹芦苇随风摇曳,甚是瑟瑟。
当时,姜诺留了北苑的一部分芦苇苦竹,又将此处改造成了种菜的园圃。
李檄忽然有了几分兴致,问北苑的看守太监道:“如今此地可还有产什么?”
“回禀陛下,自然是有的。”那太监笑呵呵道:“去年秋天刚收了番薯,模样都不小,还有楚葵……”
李檄面上露出一丝莞尔。
他记得当时姜诺甚喜翻看《齐民要术》,总对着窗外的园圃,搜肠刮肚的想种点菜果。
她精心种的菜,他出了北苑便忘了,去年秋日,也想不起尝尝……
他记得姜诺在北苑采摘楚葵的模样,她将嫩嫩的脆葵抓在手里,笑盈盈道:“原来这就是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我将这芹菜带回府,待得回去给表哥煲汤了再带来。”
他也记得她冬日来北苑时,指了指窗外的芦苇,又指了指两人前面的火炉,笑意被火光映得温暖朦胧:“表哥和我,当真是围芦(炉)而谈了。”
印象里,她始终皆是一张笑颜,总是能将日子过得极为生动有趣。
他在北苑,每次瞧见她,便觉得日子似乎也能熬了。
可时隔两年,故地重游,他才恍然发觉,此地竟如此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