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一下,回到少年的身边,低下头时看见一根根埋进他身体里和手腕间的银线,这些银线几乎把他像是标本那样钉死在了这里。
于是云渺问:“可是你都不能动,我要怎么陪你玩?”
“你帮我拆开这些线,我就可以动了。”少年干净清晰的嗓音说,语气里透着些循循善导的意味。
他歪过头,望向她,一对黑亮的眼瞳里藏着一丝狡黠,表面上的眼神却装满了友好与真诚,“阿渺,我们是朋友,你要帮朋友的,对不对?”
“我们才不是朋友。”云渺十分坦诚地指出,“我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根本就不认识。”
少年黑漆漆的眼珠子轻轻转一下,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猾意味,紧接着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竭力伸过去,无名指勾住了云渺的小指,缠上去。
“喂你干什么。。。。。。”云渺大声说。
她正想抽出手,恰在这一刻,那些缠在少年手腕上的银线猛地绞紧了。
那些银线扎进他的身体里搅动,他疼得闭起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转瞬间苍白如纸,身体也在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唯有轻轻勾着她小指的无名指没有动,只是很安静地牵着她。
。。。。。。于是云渺心软了一下。
可恶。
她没有办法,只好任他牵一会儿。
直到那些银线的动静停下来,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柔软乌黑的额发垂落下去,底下的一双黑亮眼珠子转动一下,露出很高兴的笑意:“阿渺,你看,你没有松开我。”
他点点头:“所以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少年干净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执着和认真,几乎让云渺想到某种不小心被丢掉的小狗,因为发现自己没有被抛弃而感到很高兴。
于是她没有反驳这个少年近乎强盗般的逻辑,揉揉头发说:“好吧。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作为好朋友,我帮你一个忙好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仰着脸,摆出一副大度且友好的姿态,说话间特意强调了那个“好”字,那对黑珠般的瞳子里写满了诚恳,竭力伪装出友善的态度,像个笨拙地模仿着人类喜怒哀乐的偶人娃娃。
不太懂得人类情绪的少年,伪装出来的真诚也很虚假,可是那副努力的模样却使人不太想戳穿。
也许他只是因为一个人待在这里太久了,有一点孤单,所以想要人陪他玩。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忙。”云渺摇摇头,回答说,“我陪你一会儿倒是可以的。”
“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出去?”少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往下说,歪着头,用吓唬小孩子的语气,“外面很危险的,倘若你一个人出去的话。。。。。。”
他打量一下她的着装,没有在意她那件格格不入的衣服,只是接着说:
“会被吃掉。”
“你骗人。”被当成小孩子吓唬,云渺很生气,“我要走了,回家了,不陪你了。”
她转过身就往外走,却在这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某种声音。。。。。。
脚步声!
那个嗒嗒的声音轻而浅,是女人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珠玉碰撞的细碎声响。听起来门外的通道里走来了一个戴满簪子的女人,高高挽起华美的宫髻,那些珠玉碰撞的声音就是从她发间缀着流苏的簪子上传来的。
她提着一盏莲灯,隔着门缝,一团灯火幽幽地近了。
云渺突然慌起来。
回想起那个少年说过的吃小孩的话,她开始怀疑从外面走来的真是一个美艳的女鬼,毕竟梦里出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
“别怕。”就在云渺害怕起来的时候,背后那个切冰碎玉般的少年声音响起,分明是安抚的语气,却藏着一点诱惑和哄骗的意味,“我帮你躲起来,你不会被吃掉的。”
“躲哪里?”云渺紧张地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而那个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提着莲灯的手指快要推开暗室的门。
“躲进我的床底下。”躺在床上的少年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云渺观察了一下,那张汉白玉床底下确实有个很狭窄的缝隙,只够像她这么小的身形躲进去。她不再犹豫,猫腰钻了进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少年稍稍动了一下,让盖在身上的雪白衣袂纷纷垂下,遮住了云渺的藏身之处。
眼前变成一团漆黑,紧接着又出现了缭乱的光影。门打开了,那个提灯的女人走进来。
云渺躲在床底下,连呼吸也不敢,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声,还可以看见女人那双绣着金线的织锦软鞋。女人温柔地哼着一支摇篮曲,伴着几声铃铛的轻响,不知道在做什么,手里鼓捣着瓶瓶罐罐的药物,纤细的指尖沾上一点血,坠落在地板上。
云渺立即闭上眼,不敢看了。
只是很偶尔的,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很微弱的咳嗽声,以及一点挣扎的动静。
到最后,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了,整座暗室里静下来,只有滴答的水声在响,死寂得如同亘古的长夜。
许久之后,确定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云渺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钻出来。
少年垂落下来的衣袂始终遮蔽着云渺的藏身之处,所以那个女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钻出来的时候,云渺决定感谢一下保护她的少年,小声喊:“阿渊?”
没有回答。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云渺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倘若她喊那个少年的名字,他就一定会应。可是他没有应,那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有点担忧,急忙凑近到床边看,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睁着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眸,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之前那么灵动狡黠的眼神忽然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生气的空白。他分明是睁着眼睛的,却像是睡着了,这个少年的模样那么苍白安静,没有一丝生机,仿佛已经死去了,又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云渺愣了一下,注意到埋在衣袂下的少年身上到处都是伤,露出来的手腕上有许多被划破和扎针的痕迹。
那些交缠着的银线没入他的身体里,把血液引出来,从盛着药物的酒器里经过,再注入回去,仿佛一张打开的铺满了鲜血的银色蛛网,而沉睡在中央的少年就如同蛛网之中日复一日被消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