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草丛里的云渺在谢止渊的怀里探出一点脑袋。
似乎是发觉被跟踪的人忽然不见了,远处的沙地上出现一支寻找他们的侦察小队。
跟踪他们的这群人都穿着麻衣与盔甲,臂膀上有黑钢札甲,手腕处戴皮臂鞲,下面是胫甲与长靿靴,踩在砂砾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怎么办?”草丛底下的云渺小声问,“被人跟踪了。要解决掉他们吗?”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跟着黑莲花学坏了,第一反应居然是要“解决掉”。于是她默默地低着头,假装自己刚才没提问。
“解决不掉。”背后的少年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笑意,似乎觉得逗弄她一下很好玩,歪过头,认真说,“我打不过。”
“我不信。”云渺瞪他。
背后的少年轻笑了一声。
接着他压了压她头顶上的幂篱,把她抱下来在草丛底下藏好,而后欠身拾了一枚小石子,轻轻巧巧地朝外面一扔,掉落在沙地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响。
“什么人?”为首的军士长立即高声喝问。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般的影子一掠而过,一尺长的刀刃已经抵在他的喉管上。戴斗笠的黑衣少年停落在他的背后,手里的刀刃无声翻转,反射着一道锋利的光线。
“我要见淮西何子完。”斗笠下的少年抬起眸。
“你怎么敢直呼何大人的名字。。。。。。”军士长还没把话说完,就感觉到冰冷的刀刃下压一寸。他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相信这个陌生的少年是会随手杀人的。
“我当然敢直呼他的名字。”戴斗笠的少年指间玩着那柄没有鞘的刀,任凭面前的军士长哆哆嗦嗦,“他在我面前该当下跪。”
军士长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这个少年的面前,带着所有人一起齐刷刷地跪下:“三殿下!”
“带我去军帐。”
站在人群之中的少年收起刀,轻轻眯了一下眼,“我倒是很好奇何子完把他的军帐藏在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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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叛军的作战方式是游骑剽掠,在汝州、汴州、夏州、宋州一带来回掠夺,以至于南路商旅断绝、江淮水路不通,又在东都附近游走进攻,以此震骇关中、威逼朝廷准许淮西自立。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作战方式,淮西叛军的位置一直在不断移动,哪怕谢止渊也不确定淮西刺史何全的军帐所在,必须要深入到战场之中才能找到他们的位置。
跟随着这支侦查小队,云渺和谢止渊终于来到了淮西叛军的核心军帐所在。
云渺被谢止渊抱着坐在乌骓马上,隔着从头顶上的幂篱垂下来的薄纱,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来到这种战争的所在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经历,一路上见到的许多场景都深深震动了她。
淮西叛军的营地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后,成群结队的骑兵在山野之间来往。
军帐最前方挂着一面狼毛大纛,被狂风扯得猎猎鼓动。已经到了入秋的时节,天气渐渐转凉,营帐之间都摆放着烧火的炭盆,士卒们粗重的说话声伴着毕剥的炭火声,厚重的军靴踩在一层秋叶上沙沙作响。
这是一支由盗贼、流氓、屠户、罪犯和亡命之徒组成的军队。
这一带向来是罪犯与强盗的藏匿之地,这些人行事凶狠、果决、善于战斗、而且杀人不眨眼,在叛乱之前也是以劫掠剽窃、寇略各地为事,被淮西刺史何全以雷霆般的手段整顿为一支军队。淮西叛军以嗜杀、酷爱血腥之事闻名,士卒们生得凶猛而彪悍,作战时常行掠夺之事,因为不择手段、悍不畏死的作风而让官兵们头疼不已。
经过营地的时候,乌骓马上的少年轻轻捂住了怀里的女孩的眼睛。
涌动的风卷起一道长幡,营帐前羊皮帘子掀开了一线,从里面走出一个青布大褂的年轻人,抱着袖子长长作揖:“三殿下。”
“洛西园,好久不见。”谢止渊抬起眸,扫他一眼。
“殿下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特别。”洛西园微笑。
“是么。”对面的少年也微笑,“每次见到你都忍不住想杀。”
说话间,这个少年把手里的刀架在洛西园的脖子上,非常随意地转了一圈。洛西园微笑着,闭了闭眼睛,朝着他身边的女孩抱了抱袖子:“夫人,能不能劝劝殿下。。。。。。”
云渺扯了一下谢止渊的衣角,这个少年收回了刀,摘下头顶上的斗笠,扔到洛西园的手里:“带我去见何子完。”
洛西园咬牙切齿地笑一下,毕恭毕敬接过斗笠,引着他们往营帐深处走。
最中央的一座军帐前摆放着铜号和夔鼓,悬挂在帐下的铜铃在风里当啷地响。掀开帘子进去,地面上披着大片的兽皮,上面是一张巨大的沙盘,插着小旗和木签,淮西刺史何全就站在后面。
在这时,云渺意识到到这场仗他们打得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艰难。淮西刺史何全的肩上扎着包裹箭伤用的裹布,连只负责参谋而不用上战场的洛西园脸上都添了一道伤,令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十六道军令九万人进军淮西。。。。。。”
何全沙哑的嗓音缓缓地说,干瘦的手指搭在沙盘上,指骨有节奏地敲击,“如今三万官兵围攻此地,走辎重的粮道被封锁了。”
“半年来我们攻汝州、围夏州、取蔡城,又有两万人占据宋州。”
洛西园绕着沙盘转了一圈,把一枚又一枚小旗往沙盘上插,“幸运的是对方九万大军被监军牵制、只有一半人可用,不幸的是我们被卡在这一带无法突破。”
倚在窗边的谢止渊随手抛着一枚铜钱,听他们说完,抬起眸:“下一步你们想要取汴州。”
“汴州是江淮漕运枢纽,原本就属于淮西。”何全声音沙哑地说,“取了汴州,就能切断对方的水路粮饷补给线。”
“要取汴州,就要先取襄邑。”洛西园抬起头,看向倚在窗边的少年,“殿下是为此而来的吧?”
“带了一份大礼给你们。”谢止渊扔了一卷图纸到洛西园手里,“派人去取。”
洛西园展开图纸,看完以后低声说:“竟然是攻城锥。。。。。。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