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不再有动静了。站在门口的女孩低着头,咬了下唇,没回头,迈步往外面走去。
然而许久后,突然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你以后晚上可以过来睡觉。”
躺在地板上的少年微怔了下,抬起眸,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他无声地勾起了嘴角,眼底掠过一抹狡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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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宫城里。
几瓣落花被碾碎在泥土里,一袭深紫色蟒袍的老宦官踩过弯绕的小路,来到淑妃的柔仪殿前,缓缓推开了一扇暗室的门。
沿着幽暗的石道往下走,暗室之中静静伫立着兰花般美丽的女人。她温柔地弯着抹了朱砂的唇,纤细素白的手执着一枚长长的银箸,正在挑弄一个青色大玉海里的药剂。大玉海里牵连着无数根银线,站在银线中央的女人像是站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美得妖艳而诡异。
“娘娘。”老宦官站在门口拢袖作揖。
淑妃回过头来。她的身旁摆放着数不清的大小瓶子,瓶子里都是各种碾碎了的香气浓烈的花,花香馥郁,衬得女人越发奢艳。
“阿渊那个孩子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她淡淡地说,语气在转瞬间变得森冷,“上次费了那么多心思,让禁军的人去接他,他却没有回到我的身边。”
“三殿下不肯回来。”余照恩拢着大袖回答,“不过娘娘别介意。朝堂上的事,正在按照计划一步步进行。殿下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犯过错。”
“可是他再不回来就要死了啊。”
女人说话的语气忽地变了,变得那么悲伤那么哀恸,就好像母亲正在深情地为心爱的孩子而悲痛,“每天都很痛吧?痛得快要死了,要忍受着荼蘼香的毒在身体里发作。。。。。。”
“为什么不肯回到母妃身边呢?回到这里来的话,只要再忍受一小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说着又变了语气,充满憧憬地微笑起来,温柔翘起的唇角像是糜烂猩红的花,“再回来一次就足够了。。。。。。再回来一次,从此以后都再也不会痛了。”
“永远……”女人轻喃般的絮语如同掺着毒液的花香在回荡,“永远都不会了……”
“殿下会回到娘娘身边的。”余照恩恭敬地回答,紧接着,苍老干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笑,“不过是一个叛逆的学生,老臣会好好管束的。”
“那个叫云渺的小姑娘会影响他。”淑妃温柔地说着,鲜红的指甲轻轻挑起一根银线,“想要他回来的话,得想个什么法子除掉那个小姑娘才好。”
“老臣明白。”老宦官拢袖鞠躬。
银线轻轻一挑,无数牵连的网线同时摇曳起来,仿佛张开一朵妖冶而狰狞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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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渺很快就后悔对谢止渊心软了。
这家伙不愧是性格恶劣、阴险狡诈的黑莲花,很快学会了利用她的同情心。从她答应他可以搬回去睡的那一刻起,他就越来越得寸进尺地想要离她更近。
起初只是要睡在她床边的榻上,但是不知不觉他就越来越近,最后干脆趁她睡熟的时候抱住了她。清晨时分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经常发现自己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被他抱在怀里睡着了。
她很不高兴地推开他,他的眼睫轻轻眨动着,醒过来,迷蒙地看她一会儿,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咳嗽起来。她推他,他就咳着嗽,极为无辜地看她。
那副神情像是在说:阿渺,我快要死掉了。在死掉之前,连抱一下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云渺闷声回答,坚决地推开他。
不过她知道他确实没有撒谎。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两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尽管是以不同的方式。
上次谢止渊在云渺的师父鬼七公那里被清洗过一次血液里的毒,但是这种致命的毒并不会就此消失,而是在他的身体里再次缓慢地蔓延开来,如同某种逐渐绞紧的密不可分的藤蔓,随时随地威胁着他的性命。
云渺并不知道谢止渊的母妃要对他做什么,但是这种情况似乎在那个女人的计划之中。那个美丽的女人在等待着自己的孩子支撑不住的那一天,到那时候这个少年不得不主动回到母亲的身边,就像是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
但是云渺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如果他再回去一次的话,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谢止渊这些日子格外忙,每天很早就会离开府里,经常在深夜时分才回来。如果他回来的时候太晚,害怕吵到云渺睡觉,就会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后院的浴池里,把自己浸泡在混合着草药的热水里,垂着脑袋靠在池边睡着了。
那天深夜里云渺去找他的时候,他就是浸泡在水里睡着了,所以一开始才没有听见她喊他的名字。
后来云渺再去找他的时候,只要喊他的名字,他就会醒过来。自从那天发现她会心软以后,他总是摆出那副脆弱安静的模样,让她给自己包扎伤口,小心翼翼地靠近,试探着勾引和色。诱,想要再次得到她的一个吻。
不过自从发现了这家伙会利用她的同情心,云渺再也没有给过他可趁之机。
云渺其实不太明白谢止渊想要什么。天子剑已经被使用过了,殷川云氏早就暗中支持他了,她已经对他没有用了,可是他变得越来越粘人。
其实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但是她不愿意相信。
因为在她的心里面,那个反派少年是并不懂得那种情感的。
这些日子里,淮西的战报一封接一封地传来,朝堂上的大臣们就对淮西用兵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北司宦官与淮西乱党勾结,厚赂诸军监军,拥军众屯境上拒不出征,试图破坏用兵。
这些事谢止渊都没有瞒着云渺。但是除了这些事之外,他似乎还在忙着别的什么。她想要知道,他却不肯告诉她。
那个春日庭院里的梨花纷纷地落了一地,像是初冬时节的雪。坐在窗边写字的少年低着眸,握着一卷书,清晨的光勾出他的侧影,映在雪一样的光里,仿佛白玉切琢而成。
背后的女孩从床上醒来,抓过一碟白玉糕,咬了一口在嘴里,赤着脚踩在微微热的木地板上,走到他的身边,探头看。
谢止渊头也不抬地伸手,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的位置,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抓过来,把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云渺也懒得反抗,干脆靠在他的胸口,咬着白玉糕,歪头看他手里的书。
这一次他十分少见地没有在看那些密信,而是在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话本子。
她想要看一眼,被他轻轻揉着脑袋挪开。她再要看,他把手举高一点,她够不着。
她跺了下脚,干脆跳起来去够。他干脆“啪”一下把书合上了。
“谢止渊!”云渺不满道,“你在干什么不能让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