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的内堂里袅袅燃着一支线香,淡淡的烟雾弥漫开去,化作云山雾绕般的一团。
“你居然和这种接连杀了淮西船业掌柜、永安道玉坊管事、还有兵部员外郎的杀人凶手认识。。。。。。”
云渺小声感叹,抬起盖在脸上的面具,瞪了谢止渊一眼。
“杀人如麻的坏蛋和杀人如麻的坏蛋自然是朋友。”谢止渊轻笑了一声,“现在我们要去救一个更杀人如麻的坏蛋了。”
“是吧,洛西园?”他懒洋洋地问,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你接连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救你的主子?”
“不久前太子太师凌伯阳卸任淮西刺史回京,顺便把底下的何长史以私运军械的罪名抓回了长安。此刻何长史正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里,这几日就要面临三司会审。。。。。。”
阳光下的少年随意地玩着手里的一尺薄刃,不紧不慢地说着,“你杀了那些与私运军械有关的人,是为销毁证据,以免这位何长史在三司会审后被判处斩刑。”
“何大人不是我的主子,而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大人身陷囹圄,我愿为大人肝脑涂地。”洛西园恭恭敬敬地答。
“我也曾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不为我肝脑涂地?”谢止渊笑了声。
“我不是那种会知恩图报的人。”
洛西园仍然恭敬地回答,“再说以殿下的性格,就算我为殿下肝脑涂地了,殿下怕也只是踩一脚我的肝脑踏过去、连看都不会回头看一眼吧?”
“看来你对我确有几分了解。”面前的少年并不生气,反而微笑起来。
“看在我这么了解殿下的份上。。。。。。”
洛西园毕恭毕敬地抱了抱袖子,“殿下能不能先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放下来?”
原来在整个对话的过程里,谢止渊始终以大袖底下的刀抵着洛西园的颈动脉。
所有来来往往的仆从都已经被屏退了,整座内堂里只剩下三个人,空荡得近乎空旷。云雾缭绕般的线香烟气里,一袭绯衣的少年踩着方桌提着刀上前,把面前这个青衣大褂的年轻人死死抵在他所坐的檀木椅上。
此刻洛西园能做的只有抱一抱袖子这种动作,稍微偏一下头都可能脑袋落地。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杀你。”阳光下的少年微微笑着,“我还在思考你身上到底还有没有不被我杀的价值。”
洛西园闭了闭眼睛,听出他微笑里的杀气,只好转动一下眼珠,看见站在他身侧的女孩。女孩抬起盖在脸上的黄金面具,有些好奇地看过来,明净的眼瞳里映着阳光。
这么个恶鬼一样的少年身边有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女孩,洛西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问:“这位是?”
“是内子。”谢止渊平静地回答,“再看她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夫人,”洛西园立即闭上眼睛,朝云渺的方向抱了抱袖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恳请夫人劝劝殿下把刀放下来?。。。。。。在下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云渺惊讶于这个人身上奇怪的死皮赖脸的气质,想了想又觉得此人也罪不至死,于是扯了扯谢止渊的衣角,踮起脚在他耳边说:“别杀人。”
在洛西园大为震惊的目光里,面前的少年居然真的放下了刀,饶了他一命。
几个仆从端着茶水从外面进来,为对坐的主人和客人奉上清茶。这时候坐在上位的已经是那个一袭绯衣的少年了,原本的主人洛西园规规矩矩地坐在下座,暗中观察一下面前的情况。
虽然旁边多放了一张给那个女孩的案几,但是那个少年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离开自己,女孩也没有离开他的意思,就捧着一盏茶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用一枚木匙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她低头的时候,一绺儿碎发落下来,阳光下的少年懒洋洋地帮她拨开。
洛西园简直觉得自己眼瞎了,从来没想过三殿下会对一个人做这样的事。他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确定这不是在做梦,眼前的少年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杀伐果决的三皇子。这么多年不见,这个少年身边居然多了个女孩,而且这个女孩看起来把他管得服服帖帖。
洛西园在心里暗中感叹:三殿下啊,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啊。
“你们两个是旧识?”另一侧,云渺忍不住问谢止渊,“而且你还救过他的命?”
“他姓洛,但‘西园’是他的化名。”
谢止渊随意地回答,取了一沓洛西园桌上的账簿低头翻看,“他是青莲洛氏分家的人。很多年前父皇屠他家满门以后,他辗转逃难在黑市里被人作为奴隶买卖,我那天杀人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顺手救了他一条命,送他搭上大船去了淮西。”
这个少年当着洛西园的面毫不在意地把他藏了多年的隐秘往事抖出来,洛西园恨得牙痒痒但是没有办法阻止,只好尴尬地笑一下:“对。”
“青莲洛氏当年与殷川云氏是齐名的世家,巷尾里垂髫小儿都会唱一句‘南云北洛,去天三尺’。自从十数年前平蜀那一役之后,掌兵的洛氏分家上下三百六十口尽数被斩,如今的青莲洛氏连一个官至正三品的人都没有了。。。。。。”
“很恨吧,洛西园?”谢止渊抬起眸,“恨到恨不能生啖仇人之肉。”
“我第一次听到这么说自己生父的。”洛西园微笑一下,“殿下,我的仇人可是你的父皇。”
“父皇并不把我当做他的孩子,我也不打算把他视为父亲。”谢止渊淡淡地说,“他是天子,仅此而已。”
“也是。”洛西园挠挠头,“天家有什么父子可言?”
他切断这个话题,捧了一盏茶,又问:“所以殿下一路追查到我这里,是愿意帮我从地牢里救出何大人么?”
“你知道我做事都别有目的。”案几前的少年单手撑着下巴,“我不是为了救人,我要的是淮西。”
“殿下真是坦诚。。。。。。”洛西园又挠头,“不过这事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参事,何大人才是淮西之主。三殿下想要淮西,还是等救出何大人以后,亲自与大人聊吧。”
“想要救出他可没那么容易。”面前的少年平静地说,“你以为销毁证据就可以躲过三司会审,但实际上凌伯阳已经决意让他死了。”
“凌聃凌伯阳。”洛西园咬牙切齿地微笑,连名带姓地念出这位太子太师兼兵部尚书的名字,“那个老家伙就任淮西刺史的那三年,把我们的势力打压得几乎不得翻身。。。。。。”
“派个人把户部侍郎司蘅喊过来。”面前的少年打断他,“要躲开三司会审的话只在今晚。”
“户部侍郎司微蘅?”洛西园愣了一下,喃喃重复一遍,“微蘅”是司蘅的表字,“我以为他是岐王殿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