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如注,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唯有一线刃光如银针般刺破雨幕。
站在雨幕里的少年双手握紧刀刃,任凭雨水浇湿他沾血的额发,底下一双漆黑的眼眸干净而漠然,像是被雨水淋湿的黑曜石,里面情绪淡而稀薄。
啪嗒,啪嗒。鲜亮的血珠不断从被刀刃划破的指缝间涌出来,沿着染着血的锋刃流淌,再从刀尖坠落下去,一滴又一滴,重重地砸在雨水里。
他安静而认真地等待着死亡。
“我不杀小孩子。”戴斗笠的人低声说,收刀入袖。
夹在指间的刀刃无声地没入大袖,与此同时戴斗笠的人也转身离开。
豆大的雨珠噼啪打在他的斗笠上,又泼洒在泥土地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那顶斗笠在雨幕之中渐渐远去,一抹白色衣袂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
同时,在他的背后,“当啷”一声,握着刀的少年忽地脱了力,松开手,手里的刀重重砸在地面上,撞出一泼飞溅的雨水。
转角处,戴斗笠的人顿了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闭上眼睛,彻底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身体向前倾倒下去。
然而就在他纤薄的身体砸在雨水里的前一刹那,原本已经消失在转角的那顶斗笠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戴斗笠的人忽地伸出手,轻轻地接住了这个孩子。
-
深秋时节的群山间金红一片,缭绕的雾气如流岚般环绕在山腰。遍地落叶的杉木林里,偶尔有麋鹿涉水而过,惊起溪边沉睡的白鹭。
哗哗的风卷着落叶吹过杉木,树下铺着枯叶织成的厚席,一个少年躺在上面静静地沉睡。
他全身缠满白色布带,右手腕的布带还在渗血,苍白的额头也裹着厚厚的布。垂落的柔软额发被风吹开了,露出底下乌浓而纤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着,像是停落在风里的黑色蝴蝶。
微微歪着头,呼吸声很浅,这个少年睡得昏沉。他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大约是因为在发着高烧。凌乱敞开的白色衣襟下面,单薄的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心脏像是受伤的小动物那样不规律地跳动。
“吱嘎”“吱嘎”的脚步声响起,戴斗笠的人踩着落叶从外面回来。
他把一件厚实的氅衣盖在少年的身上,坐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上,伸手摸到一个盛满水的木碗,慢慢地把里面的清水喂到少年微微张开的口中。
微凉的水珠滴落进少年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纤浓的眼睫眨动一下,缓慢地睁开,眼底依旧没什么情绪。
“醒了?”戴斗笠的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并不回答。戴斗笠的人也不介意,把手里盛着水的木碗搁在一旁,而后俯下身,伸手去摸少年的额头,想要检查一下高烧的情况。他是个盲人,看不见面前的东西,只能慢慢地摸索过去。
触碰到少年的一瞬间,他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了,小孩子不要总是想着杀人。”
原来就在他俯身下去的刹那,少年从他的大袖底下取走了他的刀,抓着刀刃抵在了他的颈动脉上。因为这把刀没有鞘,两侧都开了刃,少年的手指被刀锋割破了,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沿着刀尖滴落在地面上。
“你应该知道你杀不死我的。”
戴斗笠的人语气无奈,“还是说,你想要用这种方式逼我杀死你?”
少年仍然抓着刀刃抵在他的脖子上,戴斗笠的人却无视这个危险的动作,继续俯身下去,宽大的掌心覆盖在少年的额头上,像是在安抚某种不安的小猛兽。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还在发高热。你昏睡了整整三日,你自己知道么?”
“还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刃光忽地一闪,少年闷咳一声,抓在手里的刀已经被戴斗笠的人收了回去,重新滑进大袖里,化作一片蛰伏着的眠龙。
指节轻弹一下刀身,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戴斗笠的人淡淡地说:“这种刀不是这样用的。”
他转过身,摸索着取来那个盛水的碗,又抓出一把从外面摘回来的新鲜浆果,慢慢地喂进少年的口中。刚刚那些动作之后,少年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连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有,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眸,任凭他给自己喂食。
“谁打的你?”片刻后,戴斗笠的人又问。
“除了额头上的擦伤,手腕上的刀伤,还有一些不太严重的划伤,你身上大部分的伤都是被人打的。”
他缓缓地说,“有人以六尺的大刀击打在你的后背上,一直打到血流出来为止。”
“什么样的人。。。。。。”他轻声问,“会如此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空气里安静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这个少年不会说话了,忽然听见很轻的声音回答:“是师父。”
因为多日连续不断的高烧,少年稚嫩的声线带着一点哑,但是依然干净而清澈,令人想到堆积在云间未落下的洁净的雪,又或者是从雪里捧出来的清透的玉。
听见少年的回答,戴斗笠的人似乎惊讶了一下,继续问:“手腕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伤都是我替你包扎的,大部分都没有严重到足以致死的程度,只有手腕上那一道刀伤是致命的。”他说,“这样的伤,只可能是你自己割的。”
他转过头,看着少年,“为什么想死?”
没有回答。空气里只有风吹叶落的哗哗声。少年纤而浓的眼睫垂下去,苍白幼嫩的面容如同没有灵识的瓷娃娃,安静得就像是再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