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摊主是个人精,早在许栀和刚开始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暗自留心。
眼前姑娘一开始像是寻觅什么,但后来流露出一抹懊恼之色,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这都不碍事。摊主淡定地想,连兜里本身就没什么闲钱的书生他都能成功说服,还愁说服不了眼前这个衣着清雅,不显廉价的姑娘吗?
摊主笑着喊住了许栀和:“这位娘子,可是也准备买一双护膝?猜娘子年岁,当是家中父兄、或者夫婿应试吧?”
许栀和笑了笑,不置可否。她目光落在摊子上的各种手衣、护膝上,佯装随意道:“这手衣生意不是常家在做吗?怎么还有你这样零散的摊子?”
摊主摆了摆手:“原先是没有的,常家的那些铺子地段好,哪里需要挤这样的集会。”
许栀和:“那你是?”
“我运气好,那日常大姑娘来汴河集市,选中了我,才有了现在这门生意。也不怕娘子知道了笑话,常大姑娘只许诺我做三个月的生意,从十七一直到殿试结束。”摊主语气略带遗憾,旋即笑出了声,“但光是这几天,我便赚了从前卖十天半月不止的银钱!”
说到此处,他望周围瞧了一眼,见没有起来商贩盯着这边,压低声音神秘道:“娘子可知道常大姑娘为何这样做?”
许栀和见他仿佛在说一个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的神情,顺从他的期待往下问:“你知道?”
“常大姑娘没说,但是我自个儿琢磨了出来,”摊主略显几分骄傲,“集市上人多,但常家拉不开这张脸,所以随意找人于此代售,好大大赚一笔书生的银钱。”
许栀和:“……”
摊主见她不说话,有些生气地道:“你觉得不对?”
许栀和摇头:“也对,但不完全对。”
从州府到京城路途遥远,很多举子来到汴京的花销需要全村人,甚至当地县老爷的资助才能凑齐,他们来到汴京之后,顶多只会在这样零散的集市上转转,鲜少会选择去汴河大街、潘楼街那样的商铺。
常庆妤在此处设置了一个摊子,其一是摊主老板说的,让那些银钱不多的书生也能买一双羊毛护膝、手衣,其二,便是常家的暗自押宝……说不定今年就有寒门学子一句高中。到时候常大学士和常稷轩要想与人结交,也能多一条门路。
许栀和脑子转得很快,其实这个想法,她甚至觉得是旁人在常庆妤面前提及的。
怕摊主追问,许栀和连忙低头做出挑选状,伸手在摊子前拿起一双护膝,“这一双瞧着不错。”
常家的织娘手巧,将缝边的线都细细藏好,握在手中跟一块没有线头的整布一样。
护膝摸着柔软舒适,没有寻常铺子里挑染的颜色,能直接带进贡院。
摊主想要问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本能地开始热络道:“那可不是,这针法,这手感,找遍汴京城你都找不着比这这轻柔的了!”
许栀和微微颔首,对他道:“这一双我要了。”
摊主似乎没想到许栀和这般爽快,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出口呢!
许栀和将银钱放在摊子上,拿起那双被她一眼选中的护膝离开。
回去之后,方梨已经将饭菜做好。许栀和一边吃着饭,一边小声和方梨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方梨也瞪大了眼睛,半响后和她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惊讶:“对哦,姑娘你说我们怎么就把羊毛护膝给忘了。”
许栀和扒拉着碗中的米饭。
方梨见许栀和避开问题,也不追问,安静了片刻,她抬头,“既然姑娘能自己制作,为什么还要再买一双呢?”
如果是她自己就算了。她了解自己,只要和摊主对视上,基本上无论自己需不需要那样东西,都会买下来。当然,前提是她能掏得出这笔钱。
譬如上次的馅饼。
可姑娘不是的,只要姑娘没瞧上,任是摊主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也不会为之动容分毫。
许栀和看了一眼今日显得格外安静乖巧的王维熙,又看了一眼方梨,没留什么悬念,“小舅舅差不多这几日到京,我担心时间来不及,所以先给他买一双准备着。”
方梨:“对哦,舅老爷今年也要省试,我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她像是担心王维熙不记得,主动提醒道:“姑娘的小舅舅,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日烤鱼的那个人。”
“方梨姐姐,我记性没那么差。”王维熙说完,见方梨隐隐有站起身的动作,连忙改口,“确实印象有些模糊了,幸好姐姐提醒。”
第114章金陵雪“那可说不准。”
正月二十四日清晨,风雪初歇。
许栀和起了个大早,赶在天光大亮之前到达城外的汴河码头,此行除了她,还有跟着一道过来帮忙的王维熙。
两人一边走路,一边小声说着话。
走到汴河码头的时候,天光刚漫过漕船桅杆时,夜里雪粒子在青瓦上簌簌滚落。河面浮着碎玉似的冰凌子,被暗流推着轻轻磕碰,发出碗筷相击的脆响。
临河馄饨铺子的竹帘突然掀起,滚出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有贵人跺着鹿皮靴踏过雪堆,身后脚夫的扁担压得咯吱响,竹筐沿路撒下几粒冻硬的江米屑。漕工们正拿草绳捆扎米粮袋,粗麻往上一缠绕,便留下一道道深褐痕迹。
河心忽传来冰面开裂的闷响,新到的漕船正破开薄冰缓缓靠岸,船首青铜铃铛撞碎凝结的霜花,震得岸边垂柳抖落身上白色霜雪。
一瞬间,原先还称得上静谧美好的汴河码头忽然人声鼎沸起来。
一个接一个的人从甲板上走下来,许栀和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看见张弗庸的身影,她才展开笑容,提醒了一句旁边还在人群中张望的王维熙,朝着张弗庸的方向跑过去。
等舅甥两人见上面,许栀和才踮脚朝着后面张望,“小舅母和筠康呢?”
张弗庸:“这不是在后面吗?哎,人呢?”
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空空。他顿时心头一急,不管不顾就要转过身去找。
“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