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是个八岁的孩子,自然顽皮好动,他八岁的时候还不如弟弟,曾爬上一棵丈高的大树,摔断了手腕,养了足足三个月才好全。但弟弟也有弟弟的好,就比如这个时候,不该闹的时候,他从不失了分寸。
薛明对于这一点,还是极其满意的。
“这次应该来不及了,”薛明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尽管有些残忍,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说,“等下次再回来吧。”
薛通抬头问:“下次要多久?”
薛明想了想,陷入了沉吟。
他不知道。
太公去世,祖父守孝三年,父亲也陪着祖父的话,估计要三年之后。
或许早一点,或许晚一点。
薛通便不说话了,他怏怏不乐地抱着自己双膝。
薛明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阿通啊。”
他轻念了一句,本想说“人生就是这样的,总是充满了阴差阳错”,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薛通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
马车动起来了,薛通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膝盖中。
他知道时光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分别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大人总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安抚着孩子,用远行冲淡死别的伤感,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续着长长的、白花花的胡子的太公了,就像他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那只陪伴它长大的大橘狸了。
太公也不会再拿莲藕糖哄他一笑了。他们只剩下两座小小的坟包。
薛明伸手将自己多愁善感的傻弟弟拢在了怀中,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担心在未来的某一日,太祖母走了,祖父祖母走了,父亲母亲走了,他也走了,傻弟弟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毕竟他儿时获得的幸福越多,未来的分别就会显得越发残忍。
马车行到外城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呼喊的声音。
“大郎君!二郎君!”
薛明听到了声音,他掀开车帘,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观察了一番自己和前面马车的距离,驭停了迈着步子的马匹。
小厮见马车停下,连忙加快了脚步跑到马车旁边,将盒子递给薛明,“大郎君,这是梅府派人送来的。”
薛明:“有劳你跑这一趟。”
他捧着木盒转头,果不其然看见自己抬起脑袋的傻弟弟,他正在偷偷的啜泣,一抬头,脸上还湿乎乎的。
“赶上了,”薛明用袖子在他脸上胡乱一擦,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薛通丝毫不在意自己兄长的责备,他伸手接过,打开盒子后,解开包裹住大橘狸的鹅青色布缎,然后用力地抱着大橘狸扑向自己的兄长,将鼻涕眼泪糊了薛明一身。
薛明伸手推他:“喂!我可不是手帕!”
……
梅静宁一边看着许栀和练字,一边时不时抬头去看门口。
送东西的丫鬟回来了,她走到梅静宁的身边俯身道:“姑娘,东西已经送到了。”
梅静宁耸了耸自己的鼻子,点了点头。
送到了就好,她现在终于不必担着心里压力了。
许栀和看她“无债一身轻”的惬意模样,甚至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自己的小腿,不禁莞尔。
她将自己新写完的字拿给梅静宁过目,说话十分具有仪式感,“还请小梅先生指正。”
梅静宁怔了怔,很快进入了角色,故作老成地轻咳一声,“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许栀和倒是还好,旁边站在一旁的几个丫鬟倒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梅静宁一脸茫然地看着笑个不停三人,最后脸渐渐变热,最后红成煮熟的虾。
许栀和坐了一下午,最后是和陈允渡一道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一片恰好被风吹起的树叶落到了许栀和的头顶,她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摸,然后取下来给陈允渡看。
叶片有被风吹裂开的痕迹,沿着叶茎的方向。
陈允渡看着她的动作,手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上,“冷吗?”
“冷啊。”许栀和伸手用力地一握,干脆的树叶被她捏成了碎片,沿着她的指缝滑落,零零碎碎地随风飘散,她在心底说道:“但这也意味着,我的卖手套大计可以初步展开了。”
陈允渡望着她嘴角的笑容,心情也不自觉地有些变好。
回来房中的时候,许栀和拿了一双她选中且自认为是最完美的一双手套递给了陈允渡,示意他戴上试试。
陈允渡接过,在许栀和的帮助下戴上了手套,刚包裹住五指,就明显感受到了冰冷的空气被阻隔在了十指之外。
“怎么样?”许栀和问,“你试试看影不影响握笔?我试了,应当是不影响的……”
陈允渡按照她的要求坐在案前试了试,给了她一个准备的答案,“不影响,很保暖。”
许栀和弯了弯嘴角,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我就知道。”
她又从木盒里面拿了三双出来,一双给梅尧臣,一双给刁娘子,一双给梅丰羽……至于梅馥宁,自有良吉去操心。
“这些,明日你带过去……”,许栀和顿了顿,才偏头问他,“上次和你一道站在门下躲雨的,是你同窗吗?”
陈允渡想了想,她说的应当是郑柏景,于是点了点头。
“是。”
郑柏景的父亲郑帛是梅尧臣年少时的好友,双双进士及第后,郑帛被外派至北地,后来他又在一次剿匪途中受了重伤,撑了三年没撑住,撒手人寰。郑母带着年幼的女儿改嫁到熙州一户商贾人家,郑柏景被寄养在了大伯父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