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沙发上躺躺吧。”宁玛又把沙发上的抱枕挪开。
那是个小小的双人位沙发,即使把靠垫都拿走,也无法让周亓谚完全躺下。
但这已经比医务室舒服太多。
空调开始徐徐送风,而宁玛还在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干嘛。
其实宁玛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她没有家,不论上学的时候,还是刚出来打工的时候,住的都是多人宿舍。
但是刚刚,她带着周亓谚推门而入,让他在沙发上坐的时候。宁玛忽然有了家的感觉。
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邀请朋友来做客。
她是这里的主人。
在周亓谚面前,她是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宁玛。而不是研究院各位老师眼中,那个被院长捡回敦煌不久,无父无母的可怜宁玛。
宁玛开始由衷感谢,院长嬢嬢能让她做这次的地陪。
宁玛看着宿舍里的瓶瓶罐罐,犹豫了一下,给周亓谚冲了杯自调饮品。
“蜂蜜杏皮水,你尝尝。”
强烈的主人翁意识,让宁玛异常兴致勃勃。她捧着玻璃杯,双目炯炯有神,像玛瑙。
周亓谚接过,小口尝了尝。虽然是温热的,但酸酸甜甜,倒很爽口。
宁玛还在介绍:“其实也不算杏皮水,我只是放了几个杏干。等你好了,带你去喝正宗的杏皮水,新鲜李广杏也有。”
糖分补充下去,周亓谚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吹着冷风,精神渐渐好转。
只是宁玛似乎还在与他生疏,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他开始一点一点回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藏经洞出去,他说让宁玛别扶着他胳膊后,她就蹭地远离他起来。
后半截到医务室的路,也从两人一起遮阳,变成了宁玛给他打伞。难怪之后一路奔波,但她都再没有摸过那把伞。
刚刚骑车时,她也在有意躲避。
周亓谚看着宁玛收拾东西的背影,本想张嘴道句谢。但话音赶到唇边,却忽然不想说下去。
仿佛本能地感觉到,一句“谢谢”能把两人之间的客气垒得更高,从此以后,就是游客和导游的关系,倒是离朋友的感觉越来越远。
把蜂蜜杏皮水端给周亓谚之后,宁玛就低头和租车公司协商订单明细。
两人之间谁也不主动和另外一人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周亓谚蓦地福至心灵,弯了弯唇准备装睡。
于是等宁玛听见沙发那边传来衣料摩擦声,回头去看的时候,便看见周亓谚歪头靠在沙发上“熟睡”的脸。
宁玛看了他一会儿,猛然回神。周亓谚睡了,一直笼罩着她的不自然感觉也消失。
她松了一口气,腰背也松泛下来,随手翻开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敦煌文献卷,继续苦读。
但是这种大部头,越看困意越止不住的上头。
宁玛坐在椅子上,脑子逐渐无法运转,眼皮粘连头点点。
她在半梦之间,仿佛重新听见了冷措寺细碎的念经声。
宁玛看见扎巴和觉姆们穿着绛红的僧袍来来往往。小小的她绕着经幢跑来跑去,慢慢的,她跑出了寺院。
沿着雪线与草原,跑进村落里的学校,跑向城镇。
冷措寺的旧址轰然倒塌,她身后再无所依。
茫然入世,她站在四川的某个城市里,找不到方向,只有火锅的香气无处不在。
火锅?
毛肚、鸭肠、牛肉、虾滑……真香……
“嘿。”宁玛梦着梦着,不禁笑出声来。
忽然,脸上有些痒痒的。
宁玛伸手去挠,但无济于事。她皱着眉,挣扎着苏醒过来。
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周亓谚。
他站在满室暖光里,宣纸和他的衬衣融为一体。
他眉眼含笑,拿了一张纸巾在宁玛嘴角逗弄:“擦擦?”
宁玛这才感觉到口角潮湿一片,可恶的火锅!
小姑娘轰然脸红,接过纸巾低头擦擦擦,不敢再看人。
“四点半了。”周亓谚抬手看了眼表,“走吧,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