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燕娘丈夫的那些话,他说她医术不精,是她害死了燕娘。
她用掌心跟手背轮番拭泪,直到满手湿濡,袖口都湿了。
凌晏池又一次见她这般哭,心口莫名发胀得厉害,泛起一股酸涩的麻。
他知道她此时懊悔、难过、自责,应是不太想说话,只默默抽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再三犹豫,送到她眼前。
他举了半晌,见她并未有接的冲动,眸光暗了暗,缓缓收回手,只能道一句:“不是你的错,大夫只能治病救人,却没有通天神力去鬼门关抢人。”
姜芾沉默,她身边没有人,她只能跟他说说话了。
“她是第一个,死在我眼前的病患。”她开了开干瘪的唇,“我觉得就是我的错,我总以为我能救很多人,我已经很厉害了,可我现在觉得,我医术并不高明,还差很多很多。”
若她再厉害一点,她就能救燕娘,救何素雅,她们都不会死。
世间定还有许多像她们这样的人,她想,若有朝一日她能遇上,她希望自己能看好她们的病。
她吸了吸鼻子,拽紧药箱肩带,真诚且热切地说道:“你说没有哪个医者敢说一定能保人无恙,我就要做这个医者。”
凌晏池望着她随风飘摇的发丝,久久沉默。
她的声音,像被一团炽烈的火包围。
等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她又道:“那个什么国师,鉴镜大真人,真的是个好人吗?”
她接二连三遇到有人打着此人的名号招摇撞骗,蒙蔽百姓,甚至是残害性命了。
去他娘的符纸水,他们自己怎么不喝。
凌晏池道:“当今陛下信道,极为敬奉这位大真人,可此人玄虚古怪,这些年总以天命之名,撺掇陛下建行宫祈福、修大殿炼丹。为此劳民伤财,强迁各地百姓,导致民声沸腾,怨声载道,算不得是个好人。”
“我看是荒唐至极。”姜芾哂笑。
她不想百姓愚昧,可君王偏生就愚昧在先。
“谢谢你替我说话。”她道。
今日,她是要感谢他的。
凌晏池本以为与她无话了,却听到她主动道谢,一时紧张,“无妨,你我也算……故旧,应当的。”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用余光瞥她的侧脸,还想等她的回应。
可她却闭了口,一路无话。
与她走到村口,苹儿与周玉霖已经在等她了。
这二人观她失魂落魄,立时涌了上来。
他们是真心把姜芾放在心上的,几乎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他被挤到一旁,只得尴尬抽回手。
夜间起了风,他正想解下外袍给她披一披的。
可她身边有关心她的人,总也轮不到他,他回想方才她一次次推开躲避他的举动,不免心肠酸涩。
他们曾经也同床共枕过,而如今他站在她身边,竟显得他很多余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希望她能早日走出悲戚,莫要再陷入难以自拔的自责中。
苹儿放心不下姜芾,她生怕她这副低沉之态,夜里会出事,是以今夜去了她家,与她一起睡,方便照看她。
姜芾回了家,整个人还是如一副空壳。
她连晚饭也没用,沐浴后濯了发绞干便沉沉睡下。
半夜,激烈的雨水拍打窗牗,雷光大闪。
她满头大汗,衣裳都湿了,坐起身张口喘气。
苹儿被她惊醒了,忧道:“师父,你怎么了?”
姜芾抱头低泣,浑身都在抖:“我梦到燕娘了,她让我救她,她让我救她……”
梦里,满地都是血。
燕娘朝她伸出鲜血淋漓手,在对她哭。
于是,她哭,她也哭。
“师父,喝点水吧,你做噩梦了。”苹儿起了身,点了盏小烛台。
房中窜起暖黄的光,姜芾泪光点点的眼眶被照的一清二楚。
“苹儿,我或许不配当你的师父。”
她看着两个人在她面前死去,她身为大夫,怎么配得上旁人的一声师父。
“怎么会呢师父?”苹儿拍抚她的背,“大夫又不是神仙,神仙也有治不好的病啊,况且师父你这些年治过那么多疑难杂症,看好过那么多病人,在我心里,你已经是个小神仙了。”
姜芾暂止啜泣。
烛火将她眼底的幽暗照亮。
她虽不是神仙,不能神通广大,起死回生,可却她能精进医术,争取救更多的人。
第二日一早,她向春晖堂请了两月长假,要去湖霞村向一位年迈的妇科圣手拜师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