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亭坐了许久,小伟给老妈拨去一个视频。
直到现在,他仍不明白赵敏的任命是什么用意。
就像这漫天繁星,杂乱无章地悬在头顶,明灭不定又彼此孤立,脑袋里万千思绪实在难以连缀成形。
雨下到傍晚才停,整个校园仿佛被水洗过,到处是湿漉漉的味道。小伟将手机平放至大腿,举目望天,眼神随着虚无的引力一顿乱飘。
说不上为什么,早上头一节课的影响到天黑都不曾消散。
晚自习之后他回到宿舍,只觉得周遭逼仄难耐,索性就披上外套跑了出来。
兜兜转转拐进一条小路,走累了便随意找了个坐处。
这一带罕有人至,此刻更是静得能听见心跳,清冷月光下唯闻铃声飘忽荡漾。
片刻后有风拂面,于是耳边又多出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好似无数石子被生生揉进了音乐,粗噪杂乱,“沙沙”声渐趋响亮,随着远近各处树冠摇动,他眼前竟浮现雪花般的噪点,两条眉毛也不由得拧巴起来。
铃声响太久了,久得让他感到奇怪和不安。
却在这时,屏幕骤然亮起,白光刺透黑暗,迅速铺满至整片视野一一熟悉的墙,熟悉的顶,和一张熟悉的脸,于是疑惑未及成形便烟消云散。
“你干嘛!”
一声娇斥从手机中传出,打破了须臾的宁静。
他这才看见那张俏脸上轻蹙的秀眉和高高撅起的唇瓣。
老妈心情似乎不太美丽,对着镜头摆出一个臭臭的表情,但小伟经见多年,早对她这副模样有了免疫,只“嘿嘿”一笑,径直问:“上厕所呢?”
视频中的背景正是家里的厕所。视角不高,能看到几块柔白的墙砖,想来她此时正坐在马桶上。
“不然呢?吃饭吗?”老妈没好气地反问。
两个问句中间有一瞬短暂的停顿,一道模糊的水声趁机钻了出来,宛若清泉于半空垂淌,淅沥沥砸进了深潭。
小伟没太在意,接着问她咋老半天不接电话,又问语气这么冲,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老妈疑似愣了一下,片刻后颊边锋利的线条变得温润,说刚刚在看剧,被他一通视频打断了心情,随后问出一句:“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想起来你还有个妈?”
这让他不禁有些羞愧。
说起来自从上次视频,两人几乎再没联系过,小伟在得知老妈感冒好的差不多之后便一头扎进了题海。
可话又说回来,他努力学习不正是为了让眼前的妇人能在家长会上晒晒脸?
于是腰杆一挺,理直气壮地开始讲述他最近是如何如何忙碌,如何如何辛苦。
声音在夜色中缓缓飘散,凉亭边柳枝轻摇慢摆,远处无数水洼各自圈禁住一片夜空,满地星子随风皱皱平平。
话题不可避免从学习延申至成绩,继而又转到濒近的考试上。
小伟向老妈通报了月考和家长会的具体时间,犹豫片刻,终于倾诉起早间的烦恼。
“你说她咋想的?哪有让犯错的学生当课代表的道理?”
“那谁知道,说不定觉得你是班里的刺头,离近了好收拾!”,“啊?不能吧?”
“不然图啥。图你成绩差?图你力气小?”老妈哼哼两声,忽然间笑了起来,短发乱舞中露出晶莹的耳垂和白皙的下颌。
画面在笑声里渐渐拉远,手机似乎被她放到了腿上,因此当又一道水声出现时,小伟甚至感觉一眼喷泉就在耳朵边上“嗤嗤”激涌。
与此同时,老妈笑声遽止,表情也变得僵硬,两条眉毛再度蹙紧,眉头轻颤,像在强忍某种痛苦,又像用力绷紧小腹,尝试着要将体内的异物挤压出去。
大概有个十来秒,视频里的她才恢复正常。
但尝试显然失败了,因为那双眸子依旧压得极低,眸底的沉郁清晰可见。
小伟悄悄摸了摸鼻子,眼见先前的话题无法继续,只好没话找话:“你这便秘……挺严重啊。”
不料这话一出,就见两座山峰拔地而起一一确实是“拔地而起”。
老妈突然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脯便从屏幕边缘逐渐探出来,顶着丝质的睡衣,一直到挡住大半个摄像头,压顶泰山一般悬停在了画面当中,剩下的半张脸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是啊!”
杀气隔着手机都扑面而来,小伟却没来由涌起一股口干舌燥之感,仿佛被圆润的弧度压到喘不过气,胸腔在月色下快速膨胀开来。
半响,又憋出一句不经脑子的话:“坐这么久,小心长痔疮。”于是两座山峰挑衅般颤了一颤,老妈恨恨地磨了磨牙,画面便随着她再度抓起手机而迅速抬升。
“不跟你说了!”挂电话时,她眉角又是一阵颤抖,而那模糊的水声也好似阴魂不散,再一次轻飘飘传至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