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年就娶了妻,夫妻虽一直无子,却也恩爱,自从扬名后,忽然得了一子,十分疼爱。
只可惜五六年前,老妻和独子相继去世,他大受打击,消沉不已,整日喝酒,没钱了才做几个螃蟹拿出来卖,换了钱又去买酒。
廖诚良叹道:“我因与他早年交好,见他孤苦,正月那会儿,他看见你做的木雕,看了许久,还问我是什么人做的,特意问我要了一个,今儿过来,又问起你。”
他看向裴曜,真诚道:“我也不瞒你,我就劝他,要是真有这个惜才之心,干脆问问你的意思,要是愿意,收个徒弟,传了手艺,省得以后他老了死了,都没个守灵的。”
徒弟给师父养老送终并不少见。
裴曜眉头一挑,拜师这件事有点措手不及,早先怎么不跟他提一句,这会子突然来问,不过他知道对方是好意,因此没说什么。
至于老孟头,老头子一看就知道脾气古怪,丧妻丧子固然可怜,但他能说的,也只有一句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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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
绿草青青,小小的野花绽放。
孟叔礼坐在墓碑旁边。
他没喝酒,出神枯坐许久后,才叹一口气,摸了摸冰凉的石碑,低声说道:“绿琴,又一个耀儿。”
两人独子单名一个“耀”字。
裴曜和廖诚良来往送货,因廖诚良的铺子要交税,一笔笔账得记清,特地询问了名字,好往账面上书写,因此知道裴曜姓和名。
孟耀的坟就在旁边。
孟叔礼没有去看儿子的墓碑,手放在老妻的石碑上,额头抵着手背,喃喃说道:“我一见他,就知道是个脾气大的,不像耀儿,孝顺懂事。”
孟耀性情温和,只是从小身子骨就差,常常生病,好不容易养大,娶了妻,还没生个一儿半女就病死了。
他临死前写了放妻书,与之和离,除了妻子嫁妆悉数归还以外,自己手里的银钱一部分赠与新妻,盼她再觅良缘。
孟叔礼两口子没有阻拦。
只是孟耀一死,老娘承受不住,隔了一年也撒手去了。
“诚良让我收他做徒弟,可我这手艺,是要传给耀儿的。”孟叔礼说着说着,声音止住,抬手抹了抹眼睛。
他忽然笑了两声,眼中泪光闪烁,说:“他不高兴,拿眼睛白我的那个样子,跟耀儿一模一样。”
孟耀性格好,但不是没有脾气,每次生气的时候,不好跟老爹吵架,就白一眼,转身就走。
孟叔礼又怔怔出一会儿神。
他确实有惜才之心,裴曜的天分比他高,自己鼓捣,也能做的像模像样,从做工就能看出那份细致。
他心中一直犹豫不定,今天又去廖记转悠,不想正碰上了。
原以为是和儿子孟耀差不多的脾性,不想一看就是张扬恣意的性子。
孟耀长得俊,爱读书,只是因病弱,一身的文弱书生气。
而裴曜,虽然一双眼睛天生带两分笑意,可走路和说话利落不已,身材也高大结实,眉宇藏锐气朝气,根本不是温吞的模样。
与所想相差甚远。
他这几年脾气性情古怪,忽然就犯了倔,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孟叔礼知道,自己老了,想要死后有个送终的人,只能收个徒弟。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同老妻说说话,最终又在儿子坟前坐下,叹着气说:“耀儿,你说,只见过一次,也不知他品行,到底是收还是不收。”
他声音沙哑,沧桑的脸上遍布细纹,低叹着又道:“你要是听见爹说的,夜里托个梦来,爹,都听你的。”
孟叔礼扶着石碑站起来,方才那些絮絮叨叨的话,不过是没人述说,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自从妻子和儿子走之后,他梦到的,都是从前的日子,哪有什么托梦之说。
满眼愁苦哀戚,压得他背更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