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哆嗦嗦地施了一礼:“奴……奴才不敢与公主同乘。”
“说不惯的词儿不必勉强自己说,自称便好,”严晚萤见了他的样子,有些许心酸,“以前你不也这么说我么,叫不清楚‘浏阳候’,就叫名字。”
他嘴角终于微微翘了翘,似乎是想起了那段时光。三思阁的时光。
但她如今已经能叫清楚“浏阳侯”,也能叫清楚“曹子戚”。
那些小打小闹的纠缠,那些对他暗藏的少女心事……如今想来,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不用拘谨,上车吧。我们得快马加鞭地回去,我怕你跑不过马儿。”严晚萤半开玩笑道。
“子戚不敢,”他低了头,“公主来此救子戚,已是天大的恩情。子戚不能恩将仇报,连累公主的名声。”
瞧瞧,这也是个包袱重的。不过段清州的是偶像包袱,曹子戚是道德包袱。
她很理解,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吧,你与车夫一起坐外边,我和佩珠坐车厢里面。不同在一室,便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了。”
这回曹子戚答应了,眼睛里一片湿润的晶亮。他转过头,快速地用袖角抹了。
等严晚萤她们上了马车坐好,他才跳上去,挨着车夫落了座。
刚坐下,车里的侍女便递出来一条毯子,道:“曹公子,公主说这个给你披上。待会儿风大,仔细别着凉了。”
心口猛地颤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正在化开。
他伸手接过毯子,嗓子里像闷着什么,一时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道:“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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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桃花欲开,却遇春寒倒回,蒙蒙冷雨浇得心凉。
段清州有些烦闷。
西南军饷贪墨案。证据消失,关键证人被灭口,推出几只替罪羊,便做成了死案。
牵一发而动全身。刑部、兵部、户部,甚至大理寺,一定都有利益相关人,才能配合得如此紧密。
此处春寒料峭,彼方却是歌舞升平、春暖花开。
他叹一口气,提笔,饱蘸浓墨,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还有她。自从那日以后,她就在故意躲着。
公主府如此之大,以至于他们终日在一处,却是连个面都照不见?
也怪他当时被不知为何迷了心窍,就那么情难自禁,想也不想便……
一旦出了手,便再无收回的机会。
可他本以为,她对自己会有那么一点上心的。
“驸马爷!!”
一声断喝打破了他的思绪。
段清州不悦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悦书又忘记了敲门,声色俱厉地冲进来喊:
“驸马爷,公主她带男人回来了!!”
他笔尖一抖,墨点子飞快地晕染进笔下,在宣纸上顿出粗壮的墨痕。
这幅字,写坏了。
“你在说些什么?”
“哎呀,就是、就是……公主她、她跑去碧珠长公主那里,跟人家争抢一个男宠。然后她还抢赢了,碧珠长公主让步,叫她拿一颗价值千金的东珠去换。”
价值千金的东珠?
她明明是个爱钱如命的贪财公主。
他心底突然蒙上一层暗,不可置信地对悦书摇摇头:“你这又是听谁说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外边的流言蜚语……”
“不是流言啊,我的驸马爷,人马上都带回来了!那人您还认识,以前的小浏阳候曹子戚。”
曹子戚。
怎么是他?
真可笑,人家都跪到御前宁死不娶了,一点情分不讲。事到如今,她却还是舍不得,放不下?
段清州指节收紧,捏着湘妃竹的笔杆,微微发白。
那日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她说,她从未对他动过情,往后也不会。还说他的心意,只会徒增烦忧。
原来那些对他狠心的话,不是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因为对曹子戚念念不忘。
段清州心中莫名的酸胀,须臾,凝重地吐出一口气:“走,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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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玉白的石狮子,神态威严端庄,洁净的纤尘不染。
但除去这对扎眼的石狮子,还有一对扎眼的主仆——段清州和悦书。
段清州一身堇色缎袍,像是山水图里巍峨的峰,气质孤高,却又融洽地揉进这风景之中。
他那双犹如水光般粼粼而动的眸光,就这么清亮地,随着马车的逼近,一寸寸地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