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卷来的黑水仿佛要将所有光亮都吸进去,尤其脚底下,一眼望下去不知道哪儿是底。
晏星河眨了眨眼,长发在身后漂浮如海藻,他越往底下游,越感觉有一股柔软的力量推拒着他,温柔,但不容拒绝,好似母亲阻止自家小孩儿出门调皮捣蛋。
眼看那一圈一圈卷来的水波要把他推出去,晏星河在心里默念一声冒犯,拔出腰上的剑,出鞘时的凌厉光亮一闪便被吞没。
他定了定神,朝底下接连挥出数道强悍剑气,蛛网般密不透风的水波被他一层一层斩开,只晾着豁口翻卷片刻,很快又重新连在一起。
晏星河一边挥剑一边走,往下游了大约三十来米,空茫茫的水域里面突然凭空伸出来一双手,很是凶恶的抓着他,尖锐的指甲几乎要把他手腕戳穿了。
背后跟着亮起来一簇一簇幽绿的瞳孔,像成百上千只野兽在黑暗的水底窥伺。
周围实在是太黑了,除了那堆星子一样越来越密集的眼睛,晏星河什么也看不见,不过那双捏着他的手慢慢地放松了力度,像一个活人扒拉在周围,凑过来前前后后嗅他的气味。
也不知道黑暗中的人究竟闻出了个什么,铺天盖把他围在中间的眼睛又如来时一样撤去了,那双手敛起锋利的指甲,温柔的托着他的手腕,把他引向某个方向。
晏星河朝底下瞥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手腕上抓出来的伤在飞快地自愈。
脚底下突兀的浮出来一点朦胧光亮。
借着这光,他看向前面的人,隐约认出来是个人身狐面的少女,身披水波凝成的薄纱,背后舒展开的九瓣尾巴也是透明水波,像用冰晶雕琢出来的巨大花蕊,剔透至极。
那少女把他引到了地方,就无声化成万千水滴散去。
停在晏星河面前的是一颗巨大的玻璃球,翻滚着乳白色光晕,温和内敛,又彰显着浑厚的力量,外面缠绕了几根树藤,藤上开着苍梧树底下见过的小白花。
他围绕着这颗球上上下下游了一圈,不知道这是拿来干什么用的,轻轻拍一下立马有相当的力量折回来,他稍微用力往上面劈了道灵力,整个湖底都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晏星河赶紧收手,不知道这震动有没有波及上面的小岛。
低头一看,有根树藤被他削断了触须,好似被人活生生砍了手指头一样,委屈吧啦的把自己缩成了个硬邦邦的球。
他摸了摸那条树藤露在外面的叶子,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这东西长在苍梧树底下,想必也是狐族的圣物,逮着断口渡了点儿灵力进去,想试试能不能让它长出来新的。
谁知那树藤吞了他的灵息还不够,顺着手指头缠绕上来,玻璃球表面嘎嘣一声,突然出现了裂口,从里面泻出来一束刺眼的白光,瞬息之间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玻璃球一瞬雪亮,伴随白光浮起来艳红图纹,依稀是个卷起来的狐尾形状,几秒后变成了透明的水质,像九尾狐少女那样消失了。
那玻璃球看起来没多大颗,从头到脚还没有晏星河身量长,内里却别有一番广阔天地。
压在眼皮上的白光过去了,晏星河一睁眼,兜头飘过去几朵浮云,脚底下高空万丈。
他每次过来都是御剑,大致知道地形,多看两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浮华掠影的全境缩影。
他现在站在这座山谷的上空。
底下的缩小版地域还不是静止的,苍梧树下十三道河口朝着四面八方奔腾去,河流途中遇到个岔口再分出去支流,恍惚巨人身上延绵铺展的血管,苍梧树就是位于正中间的心脏。
晏星河在上面找到了楚遥知的家,专注地凝目,铺在脚下的“地图”骤然放大了几十倍。
他看见门口那两棵老树颤巍巍的发抖,闻风而动的楚清风捏着扫帚跑出来,脚还没跨出门槛,嚷嚷声先吓跑了门口啄虫的几只小麻雀。
那两棵树抖得更欢快了,叶子里面七手八脚滚出来几个小屁孩。
他们本来鸡贼的把掏来的鸟蛋悄悄揣兜里了,想死皮赖脸蒙混过去,谁知最后一个下来的猪队友实在不给力,胃口大如斗,树杈子上整个鸟窝都给他端了下来,探头往底下溜的时候和底下守株待兔的楚老爷子大眼瞪小眼,来了个人赃并获。
自然是被扫帚追着连滚带爬跑了一路,最后痛失那只捣来的鸟窝,并里面几只刚破壳的小崽。
……老爷子的日子过得可真是有滋有味。
晏星河扶额,没再看他怎么收拾那群小屁孩,视线一转,找到守在苍梧树底下的楚遥知。
湖泊像一面透亮的镜子,楚遥知坐在岸边,膝上摊开一张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