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四五跑了一路,此时连急喘都来不及平复,他大腿一迈,撩起衣袖跨上矮凳,伸手探上纪宁的手腕。
肌肤相贴,探出的竟是一股将死未死的脉象,袁四五心下一惊,脸上跟着变了神色。
阿醉紧张道:“如何?”
袁四五不答,伸手指向门外。待阿醉将外面的人清干净,他方才问道:“你家主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
“这次出巡正好赶上南方暑季,主子一入南界就各种不适,先前都是靠你给的药维系。论起最不对劲的,还得是今早回府后……”
阿醉将今早纪宁的异样托出,听完,袁四五的表情沉得骇人,半晌后他终是开口,语气却带着震慑:
“接下来跟你说的,一字一句都不能让你家主子知道。”
……
纪宁是被一阵药气熏醒的,醒来他就看见站在窗边的袁四五和蹲在瓦炉前煎药的阿醉。
前者急急嚷嚷地指挥着火候,后者眼眶透红,摇着蒲扇一言不发。
纪宁缓了缓,从床上坐起身,“袁叔。”
袁四五回头,“还知道我是你叔,不是你养的畜生。小子你收了我这条老命罢了,临行前我叮嘱你的话全当狗屁了!”
边说着,袁四五走到他跟前,捞起他腕骨凸起的手腕颠了颠,“看看,瘦的跟个鸡仔没两样,也好意思往外说自己是一军统帅?”
纪宁自觉理亏,不敢反驳,可不远处的阿醉却急了,“袁师傅你轻点!”
袁四五回斥,“少吭声。当你家主子是瓷娃娃,颠两下就散架!”
阿醉语塞,眼眶更是红,默默背过身继续熬药。
见状,纪宁目光流传在二人间,掂量着两人的神色怎么看都觉异样。
尽管心里有底,但他还是有意问道:“袁叔,我这次可是旧疾复发?”
此话一出,屋内静了一息。
袁四五欲盖弥彰,“甭说这屁话!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小病小灾的也值得你担惊受怕?”
说着,纪宁便看他侧开身,躲开了自己的目光。他一笑,心底涌起一阵悲凉。
实在太明显了——阿醉红了的眼睛,袁四五躲避的神色。
上辈子他怎么就没有察觉呢?
上一世袁四五也是这样同他说,说他的病并无大碍,好好调养便可治愈。那时纪宁念在幼时随父出征,几次重伤都是袁四五一手救回的缘故,并未对他的话生疑。
只是自那之后,他又恢复了每日食药的日子,且用药一次比一次重,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三个月后,他在御宴回程途中吐血昏厥,袁四五这才将真相托出——原来那时他已旧疾复发,药石无灵,活不过二十八。
明知对方在欺瞒,纪宁却没有任何想要拆穿的念头。他谢过袁四五,道:“袁叔费心了。”
“净说些鸟话,你这身板我最清楚,我不费心谁费心?”袁四五挥手,“好了,你歇着,该吃药吃药,我回军营再给你研究几服药方。”
袁四五一走,房中只剩主仆二人。
纪宁看向瓦罐前的阿醉,心中百感交集。
前世他离开时,守在身边的就只有这一人。
他太想问问眼前的人,问他上一世是否有遵照自己的遗愿布完最后那场局?
问他上一世自己呕心沥血打完的那场仗,换得了启朝几时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