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化作成一名普通百姓。
他身着粗布短褐,袖口还沾着昨夜灶间的炭灰,全然是一副寻常农家人的模样。
某日晨起时,以指为笔,指尖轻抬,沾取草叶上凝结的露水。
垂眸间,指腹已在身旁的青石上,缓缓滑动。
落笔的轨迹歪歪扭扭,像极了昨夜梦中那白老妪教顽童画的圈圈点点,毫无章法可言。
可若仔细观瞧,便会现每一笔落下时,露水在石面晕开的弧度里,竟藏着稻谷破土抽穗的力道。
起笔如芽尖顶开冻土,行笔似禾秆拔节向上,收笔若麦穗垂沉实。
连石屑随指尖脱落的细碎声响,都与田垄间的风声隐隐相合。
巷尾忽然传来稚童的哭闹声,那哭声初时尖锐如刺,继而转为委屈的呜咽,或还夹杂着蹬腿拍地的闷响。
寻常人听了只觉聒噪,他却驻足静听,眉头渐渐舒展。
在那忽高忽低的啼哭起伏里,他分明听出了阴阳消长的韵律。
哭声高亢时,如阳气升腾,带着孩童独有的鲜活力道。
哭声低缓时,似阴气沉降,藏着未得满足的柔婉。
就连那偶尔停顿的换气间隙,都像极了昼夜交替的微妙过渡。
他忽然轻笑,抬手拂去衣袖上的晨霜。
原来天地间的大道,竟藏在这般直白的孩童啼哭里。
…
再化作了镇上地主家的老爷。
午后的庭院里,他坐在竹椅上煮茶,紫砂壶在炭炉上泛着温润的光。
水沸的瞬间,蒸汽顶起壶盖,出“嗒嗒、嗒嗒”的轻响,节奏均匀。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卖油郎敲梆的声音。
“梆子…梆子…”
那梆子声不早不晚,竟与壶盖的轻响完美重合,一内一外,一柔一刚,像是预先编排好的乐章。
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鼻尖萦绕着茶叶的清香,耳边是市井的吆喝,心中却骤然清明。
曾以为道藏典籍里的真言才是至理,如今才知,这“嗒嗒”的壶响、“梆子”的吆喝,何尝不是更直白的大道回响?
原来市井吆喝里,藏着比道藏更深的真言…
…
某世,化为一名孤独的老人。
夜阑人静时,他倚在窗边,能听见隔壁中年夫妇的夜话。
妇人抱怨着今日菜价又涨了,丈夫叹着田里的活计累人。
末了,还絮絮叨叨叮嘱对方明日添件衣裳。
那些话语,琐碎得如同灶台上的柴米油盐,无一句谈及玄妙,可他听着听着,却觉心口温热。
原来夫妻间的牵挂、对生计的踏实经营,竟是无上的心法….
抱怨里藏着对生活的在意,叹息中含着对家庭的担当,就连一句简单的“添衣”,都是顺应时节、关怀他人的通透。
…
他曾化作卖豆腐的妇人。
清晨的豆腐坊,挥刀切块。
手起刀落,动作娴熟得如同呼吸般自然,刀刃划过豆腐的瞬间,没有丝毫凝滞。
望着那些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忽然悟了。
每一刀落下,都像是在分割混沌。
刀刃落下前,豆腐是浑然一体的“无”。
刀刃划过处,界限分明,是“有”的诞生。
而那些大小均等的豆腐块,方正如天地,规整似乾坤,竟藏着天地初开时的秩序。
他也曾在午后的田埂边,看稚童们斗草。
孩子们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各色草茎,你拉我扯,笑声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