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歌姬们怀抱琵琶轻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玉箸银匙间流淌的,是普通人穷尽一生也难以想象的奢靡。
兰楼右边,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间藏着一座玲珑水阁。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乌木长案上,案头端砚里的徽墨尚未干透。
王谢子弟、各级官员们围坐于九曲回廊,手中青瓷盏里浮着新采的龙井。
曲水流觞的雅戏正在进行,盛满酒的漆耳杯随潺潺流水而下,停驻在谁面前,谁便要即兴赋诗。
廊下悬着的鹦鹉忽然学舌般吟出半句“明月松间照”,惹得众人抚掌大笑。
不远处的竹林中,传来七弦琴的清越之音,与荷塘里的蛙鸣交织成独特的乐章。
而雅苑左边竟有一汪湖泊,湖泊上停着画舫,画舫在水面轻轻摇曳,轻纱帐幔间,歌姬们身着苏绣罗裙,指尖拂过箜篌琴弦,乐声婉转如泣如诉。
达官贵人将金叶子随意赏给献艺的女子,换来她们盈盈一笑。
二楼雅间内,檀木熏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起,与胭脂水粉的香气交融。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金陵点心,桂花糖藕、翡翠烧麦等,每样不过三寸见方,却耗费数小时精心制作。
当歌姬们轻启朱唇唱起《牡丹亭》,权贵们半醉半醒间,恍惚以为自己置身于温柔富贵的梦境,不愿醒来。
“这些达官贵人,州府高官在这朱门高墙之内,纵情享受着美酒佳肴、丝竹管弦、红袖添香,而墙外的百姓呢,城外的流民呢?”师娘自言自语道。
“哎呀,我的祖宗,这话不能说啊。”苟雄赶紧劝阻到。
“请问来者可是凝霜仙子?”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厮上来问道。
“正是正是。”苟雄赶紧回道。
“没问你,你是何人?”小厮厌恶地看着苟雄。
“我是凝霜仙子夫君。”苟雄赶紧说。
“你?”小厮有些震惊。“跟我来吧,大人们在玲珑水阁。”
师娘和苟雄刚靠进水阁,里面便传出来阵阵诗词附和之声。
“禀知府大人,凝霜仙子到。”小厮报信道。
“请她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二位请进。”
“你躲后面干什么?”师娘问道。
“娘子,我有点怕,里面都是大官,我都是绕着官走的。而且,说实话,朝廷还在缉捕我呢?”苟雄说道。
“什么?你要我的孩子是逃犯之子?”师娘震惊了,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点。“放心,王大人在帮我跟朝廷刑部通融。”苟雄连忙解释。
师娘当下也没法想那么多,只能先和苟雄进去。
一进阁厅,正对面坐着一个便装中年男子,约摸五十几了,但浑身散发的气场和位置让苟雄知道这人就是知府齐维,赶紧小步走上前,五体投地的拜道:“草民苟雄,拜见知府大人。”齐维看着趴在下面脸着地的苟雄,不发一言。
通判王达赶紧说道:“齐大人,这苟雄近年来开铺纳银,为州府做了不少事情。”齐维缓缓说道:“那起来吧。”
苟雄直起腰,齐维和一些官僚才看到苟雄的长相,纷纷皱起眉头甚至议论起来,满脸横肉、葱油鼻子、络腮硬渣、阴鸷双目加之那一道长长的伤疤,在一堆读书人中间,显得像个野兽。
“知府大人,在下忽思一首《奇男叹》,觉得与这位甚是合适,想赠予他。”
“哦?张驸马请讲。”知府直接笑道。
“那在下献丑了。身似巨熊行若山,粗眉似帚锁愁颜。腮边糙肉横堆处,满面胡茬乱草般。肩厚如墙难入画,腰粗似桶不堪看。双眸似豆藏昏意,丑态偏添健硕瘢。”张驸马念完,在场一片喝彩。
齐维大笑对苟雄说:“张驸马蹭你的诗,你可满意?”
苟雄根本没听懂张驸马念的啥,看到在场当官的都在笑,以为在夸自己,赶紧向驸马跪拜说:“小的谢驸马爷赐诗,驸马爷的诗真是好,真是妙。”苟雄夸道。
“哈哈哈。”在场的官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苟雄这个大佬粗,连王达都哈哈大笑,苟雄茫然地附和着笑。师娘看着这一切,默默的叹了口气,说道:“妾身苟萧氏,见过各位大人。”带着内劲的悦耳声音回荡在水阁里,众人刚刚只顾取笑苟雄,没注意苟雄庞大身躯后的师娘,此时顺着声音望去,整个水阁忽然寂静无声,所有男人无一例外的痴痴地看着师娘。苟雄偷瞄了一眼,“一帮忘八,又他娘盯着老子女人看。
殷浩从师娘一进来便看见了,不过师娘妆浓粉黛,自己离得远不想也不敢确信,此时听到师娘的声音,由不得他不信了,眼前下面这个浓妆抹粉、红衣粉裤、穿金戴银的妇人真是凝霜仙子,是那个自己梦中一袭白衣不施粉黛的清纯仙子。
殷浩苦笑地喝了一杯酒,自己不是没听过度恶的传闻,虽然宁愿相信是真的,但内心深处总觉得不是真正原因。
在众人看了将近一息后,齐维先反应过来:“传闻说苟夫人乃天下第一美色,今日一见,果如是乎。”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赞同的同时,都不理解师娘为什么嫁给苟雄,这些人是不会真正相信什么度恶的。
“王大人,苟夫人是你和殷大人力请的,你给苟夫人介绍下在坐诸位吧。”齐维说道。
“是,大人。苟雄,苟萧氏,知府大人和殷大人你们已认识。这位是都指挥使韩得志韩大人。”苟雄赶紧跪拜到。
“这位是都指挥同知简方间大人。这位是都指挥佥事刘太伦刘大人。这位是…这位是…”王达将在场的十几位官员介绍了一遍,苟雄脑袋都快磕晕了,师娘就最后做了个万福礼。
“苟夫人好大架子,你家老爷都跪了,你个妇人架子比家主还大。”简方发难道。
“简大人,苟夫人是天雪阁阁主,跟兰掌门可是好友。”殷浩赶紧帮师娘解释。
“什么天雪阁阁主,这里是大兰凉州官场,不是江湖草莽。况且既已为人妇,不该从夫吗?夫知见官跪,她为何不跪?”简方厉声说道。
“这…”殷浩哑口无言。
“简大人想要妾身跪?”师娘冰冷的声音问道。
“当然,白身见官须跪是朝廷明文。”简方说道。“那好。只要大人在三息内说出要妾身跪,那妾身立刻给大人跪下。”师娘说道。“大胆。那你听好了,你给我…”简方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急得面色红胀。“大人既然不要妾身跪,那妾身就不跪了。”师娘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