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习惯了这些。
对喷泉般涌来的求爱,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冷漠。
唯有面对魔法时,那双星辰般的眼眸,才会迸发出摄人心魄的美丽光亮。
维克多跟随她学习了许多年——对人类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十年,他已经从少年时期长大,身高抽条,嗓音变粗,轮廓硬朗。
但对他的同窗赫尔曼·道森而言,这只不过是精灵漫长生命中短短一瞬的眨眼。
维克多在第二年就通过所有考试,提前毕业。有时,安娜带着他与精灵去大陆各处漫游,女神性格散漫,时常突发奇想给他们俩出难题。
一会儿是难以调配的魔药,一会儿要在一个月内开发出一套独立成系统的魔法逻辑,一会儿又仅仅是给她做点不同凡响的有趣美食。
有时,安娜只是把他们放在法师塔,自己独自一人外出旅行。
被放养的他与赫尔曼在漫山遍野的典籍与材料中彻夜不歇地阅读与思想碰撞,他们在塔内学习、讨论、交流,学术与知识的火花点燃塔内每一处。
越是深入学习,越是感到魔法学科的艰深晦涩。
心中的火焰越是灼热。
有时,安娜带着他们回到学院。她在那时就时常陷入没有征兆的,长时间的昏迷与沉睡。身体冰凉,呼吸微弱。
赫尔曼一遍又一遍抚摸少女乌黑如云的长发,手指颤抖地、神经质地在她的口鼻处反复试探呼吸。
某种恐惧与绝望几乎逼疯了这只冷淡高洁的精灵,令他不敢合眼,整日整夜,疯了一样重复同一个动作,徒劳无功地使用各种方法唤醒她。
直到魔力耗尽也不敢停下。
但当她短暂苏醒时,他却一个字也不敢问,任凭掌心深深的伤口往下滴血。
一些事情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在她不正常的昏睡越来越频繁时,银发蓝眼的精灵反而安静下来了,他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拥抱着沉睡的少女,不进食也不睡眠,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垂着头望着她美丽的睡颜。
银白色的长发宛如冰作的牢笼,垂落下来,将二人困在其中。
他的肩胛在颤抖,死死搂着爱人发出野兽般嘶哑压抑的嘶吼,巨大的痛苦令精灵哀恸到几乎快要一同死去。
维克多冷冷看在眼中,只是事不关己地冷漠思考,他在这座通往梦想的阶梯之上走了多远,还剩下多少距离。
他该为自己找个新老师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她本应该只是贪婪而野心勃勃的魔法师,通往王座前,踏在脚下的垫脚石。
谎言说了一千遍,自己也会信以为真。他对安娜说了那么多甜言蜜语,哄得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女神虔诚的信徒,心中却始终不为所动。
他知道自己挚友赫尔曼心中对老师的不伦之恋,并对此嗤之以鼻。
在那些为魔法符号的含义争论不休的美丽夜晚,她站在维克多与赫尔曼中间,微笑着为他们解说,她温热的呼吸仿佛有着奇异的香气,她弯下腰在纸页上快速书写与绘画的姿态那样轻盈灵动。
她从不吝啬夸奖,总是温柔又俏皮,生活中处处充满小惊喜。
在他与赫尔曼对着复杂的符号序列陷入深思时,食指敲敲桌面,飘来两杯热牛奶和一杯蜜酒。
“小孩子要喝牛奶才能长高噢!我是大人,只有大人才可以喝酒!”
她振振有词。
但无论是种族优势,四肢修长的精灵,还是已经成人的维克多,都比她高上许多。她站在二人中间,柔软又轻灵,仿佛一朵乌黑的花。
睡前的热牛奶持续了很多年,她总是放了太多糖,尝起来甜腻到发苦,但精灵永远都会望着她,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并不高,大约三四杯以后就脸颊泛起酡红,目光迷离,托着腮吃吃笑出声,醒来又许久不说话。
维克多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思念泽维尔的痛苦,令她不得不频繁依靠酒精才能在沉醉的幻梦里,见到泽维尔。
她如此爱慕泽维尔,满心满眼都是他,以至于一旁精灵迷恋的痴痴注视,日渐压抑与苦涩。
何等残忍。
在赫尔曼打横抱起醉醺醺的她,将她送去塔底入睡时,魔法制成的水晶灯永不坠落,维克多继续研究她所书写的那些符号与隐喻。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精灵遵守秩序,品行高洁,纵使是最纯白的圣人也比不过他的严于律己。
但在她面前总是难以保持自控力。即使是做她在酒醉中,幻梦里泽维尔的替代品,他也依然在痛苦中甘之如饴。
这很常见。维克多在第一次上课时间注意到了,精灵永远注视着她。
而维克多只想看着那些知识。
精灵被诸神宠爱,拥有太多太多,有那么多可以浪费挥霍,而他不能。
第一次见到赫尔曼时,他还是个少年,而十年过去,精灵几乎没有变化,他却已经长大了。
对时间的恐惧令维克多自有记忆以来,不敢有一刻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