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设在“醉江楼”三楼雅间。
沈仲明穿件月白杭绸长衫,腕子上的翡翠扳指比苏若雪的簪子还透亮。
他举着酒杯笑:“林老板说要投染坊?汉口这地界,洋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以要做‘国布’。”顾承砚夹了筷子清蒸鲥鱼,鱼肉肥得在瓷盘里颤,“我在南洋见过,华人穿自己织的布,腰板都直些。”
沈仲明的筷子顿在半空。
他盯着顾承砚,目光像在量块料子——是好绸子,还是掺了杂的次货。
过了会儿,他突然笑出声,酒气喷在顾承砚脸上:“林老板这话说得——倒像我年轻那会儿。”他仰头干了杯,“那时候我也信‘实业救国’,还牵头搞过什么‘鹰眼计划’。。。。。。”
顾承砚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夹鱼的手稳如磐石,眼
;底却漫过暗潮——“鹰眼计划”,这个他在松本商事密档里见过的名字,竟从沈仲明嘴里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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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江涛拍着岸,混着楼下车马的喧嚣。
沈仲明还在说,但顾承砚的耳朵里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他望着对方腕子上的翡翠扳指,突然想起苏若雪的簪子,想起春和米行那口老井里晃动的月光——这盘棋,原来早就在十年前落了子。
酒盏相撞的脆响里,沈仲明的话被风卷散:“。。。。。。后来才明白,有些计划,终归是要埋进土里的。”
顾承砚端起酒杯,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
他望着沈仲明泛红的眼尾,突然觉得这张笑脸比松本的阴鸷更可怕——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开始怀念自己的过去时,往往意味着,他藏着更见不得光的现在。
酒盏里的琥珀色液体晃出细碎的光,沈仲明的话像把钝刀,正剖开顾承砚心里那层裹了三年的茧。
“当年我带着三十七个纺织工,在闸北租了半间仓库搞‘鹰眼’——”沈仲明夹起块糖藕,糖霜簌簌落在月白长衫上,“说是要盯着洋布的价码,盯着日商的货轮,盯着咱们自己人别当软骨头。”他突然笑出声,翡翠扳指叩了叩桌沿,“后来松本商事的人捧着银票来,说‘沈老板的眼睛太利,刺得人睡不着’。”
顾承砚喉间发苦。
他想起松本商事那本密档里,“鹰眼计划”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圈,旁边批注着“需清除隐患”。
原来李振邦在巡捕房喊的“我只是替人顶罪”,指的竟是这个——真正的操盘手,此刻正晃着酒杯,把当年的热血熬成了杯馊酒。
“林老板发什么呆?”沈仲明突然倾身,酒气裹着檀香扑过来,“这世道,要么被人当枪使,要么把别人当枪使。”他的拇指摩挲着扳指上的裂纹,“就像李司长,他以为自己握着走私路线图是块宝,其实啊……”
“是块引火的炭。”顾承砚接口,声音平稳得像算珠落盘。
他望着沈仲明瞳孔微缩的瞬间,知道这只老狐狸终于漏了爪尖——李振邦之死,果然是沈仲明为了断尾。
子夜的江风灌进雅间,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顾承砚攥着酒杯的手青筋微凸,袖中那方记录着“夜昙”特征的纸角,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戳着掌心。
次日清晨,汉口码头飘着层薄雾。
顾承砚裹着件靛蓝粗布短打,混在搬运工里往栈房搬木箱。
他的目光扫过恒源钱庄的灰墙——那墙根下新铺的青石板,正是昨晚他蹲在巷口观察时,发现的通往地下金库的线索。
“林老板这是要去哪儿?”钱庄门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炸响。
顾承砚转身,看见门房搓着冻红的手,目光黏在他腰间的铜钥匙串上——那是他今早用三块大洋从码头杂工那里“买”来的,据说是钱庄杂役的。
“沈老板说让我看看仓库的货。”顾承砚把钥匙串晃得哗啦响,“染坊要进靛蓝,总得先摸摸你们的底。”他笑着拍门房肩膀,指腹蹭过对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刺青——是株樱花。
门房的表情僵了僵,侧身放他进去。
顾承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等门房的脚步声消失在街面,这才蹲下来,用指甲抠开墙裙第三块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