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帘:“二十年前的夜市,我在这个摊子上买了糖画,回去发现齐府走水了。”祝乘春了然了,他的小道侣这是心有郁结。于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不顾旁人目光,他牵起齐云霄的手:“是人是鬼总要看了才知道。你别怕,有我在呢。”二人手牵手行至小摊前。摊主热切地舀了一勺糖,放在火炉上炙烤着:“两位公子买糖画吗?我做了几十年生意,保管指啥画啥,不像不要钱!”祝乘春微笑着递去两枚东煌钱:“唔,就画一个他,再画一个我吧。”“好嘞,公子瞧好了!”摊主掌勺的手很稳,在石板上迅速起了个形,刷刷两笔就将二人神态衣物描绘得淋漓尽致,比在北冥玄墟域看到的那次惨不忍睹的糖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在摊主画糖人的时候,齐云霄一直暗暗观察着小摊。越是观察细微,越是心惊胆战。摊主似乎从未老去,二十年的时光在这个普通人的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车把上的锈痕、摊面的凹痕,也和他记忆中的情形一模一样。某些事情,还需进一步确认。摊主正从签桶里取出两支竹签,签尾按压在尚未硬化的琥珀色糖稀上,又点上两滴糖稀。齐云霄看着他娴熟的手法,不动声色地问道:“老伯在此地出摊多少年了?”“有三十几年喽!”摊主乐呵呵地用铲子轻轻把两只糖人完整地从石板上铲下来,“整个东煌城的糖画摊,再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一双巧手了!”齐云霄接过糖人,又问道:“二十年前齐府大火,老伯可有印象?”“这……”摊主一愣,“齐府大火?”齐云霄语气微急地追问着:“就在二十年前,也是这条街,这个街角,我找你买了个糖人……老伯还记得么?”手心被挠了挠,祝乘春的指尖干燥温热,带来一阵令人心安的力量。糖勺“当啷”砸在炉沿。摊主擦了擦皱纹里渗出的汗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公子,您这可说笑了,齐府大火我确实有印象,可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哪有二十年这么久?”……怎会如此?难道他二十年都在梦里过的?白活了?祝乘春忽地拉着他退开两步,只见眼前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黑雾,罩住了小摊和摊主。手中的糖人忽地蒙上一层白膜,糖稀里浮现些黑色小点。更骇人的是竹签——签尾处生着层层的青绿色霉斑,早已干涸了。摊主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公子,糖人要尽快吃,沾了灰,口感可就不好喽!”黑雾散去,哪里还有糖画摊的踪影?只有人手一支不知放了多久的糖人,诡异地融化了,沿发霉的竹签淌着糖汁。“抱歉,原本想买糖哄你开心的”银发美人用指尖刮去他掌心的糖渍,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片桃花瓣,“没想到遇到个卖糖的鬼。”齐云霄摇摇头:“无事。”他将目光投在糖画摊的位置。二十年了,在东煌城里卖糖画的普通老伯离世了,可摊主说“齐府大火发生在几个月前”是什么意思?莫非在齐府走水的几个月后这个摊主就去世了?不仅去世了,鬼魂还一直困在此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踩了踩糖画摊的位置,有一块石板松动了,发出沉闷声响。二人蹲下身,一起撬起石板,露出底下的空心隔层,里面居然藏着个钱袋。经年累月的雨水漏进地缝,打湿了锦囊,里面的东煌钱大多已潮湿生锈了。一堆满是锈绿的钱币里,两枚崭新锃亮的东煌钱格外引人注目,像时空错落的证物。这两枚东煌钱,正是二人方才在城外钱庄里换取之物。祝乘春指尖夹起一枚锈迹斑斑的东煌钱:“齐云霄,你来看,这些钱币的磨损程度,绝对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没听祝乘春“云霄儿”、“云霄儿”地喊,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他的目光从东煌币移到那人脸上,祝乘春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对此事的兴致勃勃:“二十年的锈迹大抵如是。齐云霄,你也这么觉得的吧?”在这样的对视里,齐云霄忽地泄了气。他该说什么?说,乘春说得对,印证了卖糖画的老伯是一只二十年前便死去的孤魂?可他不想说这些。他想祝乘春能赶快想起来两个人的事情,他想祝乘春可以唤自己“云霄儿”。他想祝乘春看自己的眼神不要带着探究的关怀和小心翼翼。最终他只是低着头道:“嗯。我想去齐府看看。”放回钱袋,压好石板,依旧是二人手牵手并行。却不曾瞧见,身侧人红瞳深处闪过一丝困惑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