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及有些僵硬,他毫不怀疑这细长的笔杆能将他的脖子刺穿,毕竟执笔的人可是陆英。
他张了张口:“陆大人这是何意?是要杀人灭口?”
“你以为我不敢?”
苏及抬起眸子,只觉得脖颈处渗出道道冷汗,声音却如往常:“我自然相信,只是陆大人,送信的人这会儿已经出了陈留县,我大哥要是收到我的死讯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陆大人决定要冒这个险吗?”
陆英眼中带了冷意,犹如冰天雪地里吞噬猎物的狼匹,叫别人看了发颤。手中的笔戳进皮肉里,好似真要将那截细嫩的脖子刺穿,他的目光一寸寸在苏及平淡的脸上滑过,恍若天罗地网。
苏及直觉在这一刻陆英起了杀意,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唯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这受制于人的局面。
良久,陆英冁然一笑,松开苏及,坐回桌前,声音平静:“说吧,你要什么?”
苏及心中大石落地,他暗自舒了口气:“两个条件,其一,此次河堤案后我不再接手其他案子,其二,我就是苏及,不是什么陈兰陈绿。若是路大人答应了,往后我便不知道李如玉是谁。”
陆英歪头看了苏及半晌,不知在想什么。
“好,我答应,可是若是二公子没有信守承诺。”陆英笑了下,没继续说下去,但苏及知道其中含义,他和苏府所有人就得消失在这世上。
苏及一夜没睡好,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只因梦里面那匹绿眼白毛的雪狼将他扑倒,张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柳时清倒是从昨天的惆怅中缓过来,围着苏及打转:“苏二,你昨夜做贼去了?怎么这般无精打采?”
苏及懒得搭理他,正想回房睡个回笼觉,却被陆英叫住:“二公子同我们一道去罢。”
“?”苏及笑得有些僵硬,“还是别了,我去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给大家添麻烦……”
昨晚这么一遭,他现在一见到陆英,就觉得后脖子疼。
陆英却不放过他:“二公子可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没用呢,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随从,自然需要贴身服侍我。”
苏及:“……”
柳时清看不懂两人之间的门门道道,只听到苏及要去,便不等苏及再做挣扎,高兴地拉着人往人外走。
这两日天气放晴,河水不再暴涨,只是附近府县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水灾最为严重的便是开封城,城中水沙淤漫,街市屋舍尽数被水所淹,低洼处水深更是数丈。
一行人只能乘竹筏进入,仓术朝众人解释道:“我们这几日已察看过附近地势,夏秋暴雨频繁,黄河水涨,分别从两处溃口流出,溃水又在护城堤处合为一股,冲力极大,决开了护城堤,水流先后冲破曹门和北门,灌入城内,致使全城覆没。”
竹筏沿着街道往前滑行,浮尸从不远处飘过,又被官差打捞起,沿途时不时能听见阵阵哀声,叫人胸口发闷。
面对这般犹如地狱般惨烈的景象,饶是苏及也有些看不下去。
柳时清红了眼,他直拍着大腿,叫着:“罪过啊!罪过啊!这世道为何如此……”
陆英背手站在船头,他笑了笑:“这得问你效忠的人。”
苏及侧目,陆英这话有些大逆不道,朝臣怎敢随意评判京中那位。
柳时清听了瞪大一双怒目,他发出一声哼笑:“我效忠的从来不是那位,是天下百姓!”
陆英:“巧了,我也不是。”
苏及只想捂住耳朵,假装什么也没听到,这二位可真是好胆量,可别连累了他。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有人喊道:“落水了落水了!”
众人顺着声音往过去,见房顶站了几个小孩,苏及只觉得有些熟悉,他往水中一看,落水的竟是昨日那个让他们当了散财童子的小女孩。
柳时清也瞧见了,正挽起袖子打算下水施救时,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水性不好,有人水性可比他好得多。
“苏二你帮老夫把人救起,老夫给你十两——”他朝身旁看去,却哑了声,刚才还立在一旁的人不见了,不知何时已经游出数米远。
这人竟是苏及……
不光柳时清惊讶,连陆英也挑了挑眉。
苏及带着小女孩游至船边,其余人赶紧过来帮忙,合力将二人拖上了船。
小女孩只吃了两口水,并无大碍,没一会儿悠悠转醒过来,仓术抱着人乘另一条船赶往城外医馆。
苏及浑身湿透的,倒在竹筏上喘了两口气,道:“可别这副神情看着我,你们没有一个会水,到时候还是得我去,我只是先一步而已。”
柳时清颇为感动道:“苏二,没想到你也会有行善举的一天!真是菩萨心肠!”
苏及嘴角一抽,悠悠道:“老头,你昨日可还说我心是石头做的。”
“是老夫看错了!不是石头做的,是陶土,一碰就掉沙……”
“……。”苏及赶紧让他闭嘴,“老头,十两银子,我在水里听见了,你可赖不掉。”
“……”柳时清假装没听见。
陆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件披风,递给苏及:“披上吧,二公子要是得了风寒,每日那十下挥拳可就白练了。”
“……”苏及红了脸,他平日都趁没人的时候躲着练,也不知陆英是何时发现的,实在有些尴尬。
船又行了两条街,苏及的脸才恢复过来。
柳时清趁着陆英不注意,凑到苏及耳边:“陆英这青羽披风可值百两,我夜里偷来,用这个付欠你那十两绰绰有余,如何?”
苏及不敢置信道:“……老头,你可是二品大官。”
柳时清摆摆手:“都是虚名,也不值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