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段。”她轻声说,“如果要你选,有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我想回答“你”,但现在显然不合适。
什么能比命重要?
我已好久没发自内心把什么放在生命前面了——或许从来没有过。
为什么而死往往只是少年的幻想,那时我们能一厢情愿为了什么伟大的东西献身却从未实践过,等到长大后,壮志踌躇的少年往往已在心中死去。
“周段……”阿莲放下钓竿,扭头缓缓开口——却见河流中巨大的活物骤然跃起,她颊边的发丝顿时被气流吹散。
半空中夭矫的身影唯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龙。
它张开嘴,将那手臂连同半截钓竿一口吞下。
苍白的长牙上缠卷青苔和水草,腥臭刺鼻无比。
修长的脖颈还在伸展向上,直到将它的头托举到两丈开外的远处。
漫天水花飞扬,无数鱼儿扭动、坠落。
长须在半空漂浮,龙低下硕大的头颅,缓缓向我和阿莲凑近。
它有着修长的鼻吻,鳞片漆黑而长牙雪白,眼球大如磨盘,蒙着一层湿润的白色薄膜。
瞬膜翕张,其后的眼睛是海一般的深蓝,竖瞳冰冷妖冶。
“别动,它受伤了。”阿莲低声说,用力攥了攥我的手腕。她的指头温暖干燥,令人安心。
龙的颈侧有着巨大的伤口,鳞片绽开,苍白皮肉翻卷。
那伤口从咨张的角后起始,一直延伸到水下的部分,看深度几乎超过龙颈的半径,其中已经没有血液渗出来,玉石一般的骨刺清晰可见。
它闭合牙关。
我听到骨肉被碾碎的声音,只见皮屑和碎肉从它牙齿的缝隙间溢出,带着异常恶心的臭味。
我觉得胃里正翻江倒海,却一动也不敢动。
龙扭转面目,看向阿莲。深红对上深蓝,彼此互不相让。阿莲浑身绷紧,拉着我的手却变得温柔。
是让我跑。我忽然意识到她为何放松了力道——如果出事,我可以先跑。可是真蠢啊,我跑出一丈她便失了力气,又能抵抗多久?
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决心一步都不动。龙根本不看我,它的眼中仿佛只有阿莲一个敌人,久久的凝视之中我已牙根泛酸。
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龙最后缓缓退开去,伸出猩红地舌尖舔吮牙齿。
长脖逐渐缩回到河中,最后只剩下半边眼睛和头颅露在外边,像是巨大无匹的鳄鱼。
用冰凉的眼神最后扫过阿莲,龙沉了下去。
我看到水下修长矫健的暗影游过,长度难以估计。
直到它消失许久,河的下游才传来隐隐的龙吟。
那声音威严却又狂暴,哪怕捂上耳朵,也遏制不住心神猛然激荡。
“那是什么东西?”我艰难吐字,感觉自己的声音异常陌生。
“南境的鱼龙,师父当年曾斩过一只。它本该是这里最强的妖,不知是什么东西,居然伤了它。”
“它刚才盯着你。”
“我是值得忌惮的目标。”阿莲轻轻吐气,“它受了伤,因此判定我不好对付,于是吃掉尸体便离开。”
“你害怕么?北方的妖兽更加凶猛。”
“怕有什么用?说实话,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能接受了。”我勉强笑笑。
钓鱼已经失去了意义。
那龙跃出水面的时候,许多小鱼连带着飞出来,落在桥面上扭动挣扎。
我和阿莲找出其中还算大的几只挂在鱼竿上,准备回去让丽娘弄顿大餐。
那边拴着的马完全受惊,跪在地上口吐白沫。
趁着阿莲安抚坐骑,我在桥头坐下,深深喘了口气。
河面平静,石桥上泥水横流,几处石砖碎裂塌陷——龙短暂地抬起一只爪子,只一按便深深陷进桥面,难以想象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才能与它一战。
阿莲在它眼里是忌惮的对象,原来阿莲也是这般可怖的怪物吗?
扭头看去,阿莲半蹲在地上,慢慢抚摸着马脖,侧脸宁静安详。本来应该带她出来散心的,现在看来完全失败了。
还是像当初那样不会应付女生。
我挠挠头,想起大学时期的初恋。
那段恋情维持了不到三个月,只是牵过几次手便迅速告终,如今那女孩的面目已经渐渐模糊,阿莲却在心里立得越来越稳
可我强奸了她。
一想到此处,就不禁一阵阵头痛。当初破庙里的我绝望又任性,冥冥之中已经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