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湍急,见不到底。
整整三日,家里难得地没有让司凌干活。父母像模像样地找人在下游的村落搜寻了三日。
司凌在床上躺了三日,三日之后,她看见父母正在大操大办妹妹的葬礼。
因为没有尸身,所以妹妹并没有下葬。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也没有衣冠冢的说法。所谓葬礼,不过是摆一桌子酒,好白收些份子钱。
程家村的流水席,主厨一直都是程小虎的舅舅。程小虎的舅舅烧的一手
好菜,宾主尽欢。
孩子早夭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尤其是女孩。即使是和程盼娣经常玩在一起的程小虎,也只是兴奋地啃着席上的大猪肘子。
母亲再也没有在半夜出现在她的房间了。这些日子她睡在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床上,却无法安然入睡。
是她引导妹妹走到河边最泥滑的那片土地上的,也是她跳下水去,把妹妹的头溺到更深的地方的。
司凌在那一瞬间,清晰地看到了妹妹逐渐失去生机的脸。女孩被水呛得甚至没有睁开眼看她,只是凭借着本能徒劳地扑腾,在最后一丝力气消耗殆尽时,她的身体便被急流无声无息地带走了。
“你们家中已有两个女孩,阴气之重,会让男婴望风而逃。如今唯有两个法子,一为重新选址搬家,二则是想办法在阴气重的时间或是地点杀掉其中一个女孩。”
“两个都杀掉自然最好。不过你们大概也需要小孩帮着照顾弟弟,若要留下一个,我是理解的。”
“大师,怎样能算作阴气重的时间或者地方啊?”
“晚上,子时之后,日出之前。水边,屋子以北,都可以算作阴气重的地方。”
母亲迟疑着,双手有些发抖:“可那毕竟是我们亲生的孩子,我有些下不去手。”
“妇人之见!”父亲呵斥着。
“那我再助你们一臂之力,我可下咒杀死其中一个,不用经你们的手,”怪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只是还要再加两个红绸包裹的鸡蛋。而且未必灵验。若是十日之内没有生效,那便是还要你们亲自动手了。”
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按吩咐拿来了两个红绸包裹的鸡蛋。
她死了。司凌活了下来。
那怪人的咒是下在了她身上,让她心生歹念杀了妹妹吗?
司凌不知道。
但是她确实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而自那之后,母亲的肚子确实鼓了起来。
母亲撩起上衣,让司凌去听弟弟的动静。
肚皮上,青色的血管交错,好像依稀是一张人面。
“招娣,是弟弟还是妹妹?”
父亲坐在一旁:“小孩子说话很灵的,招娣,想清楚了再说啊。”
“是弟弟还是妹妹?”母亲没有修剪的指甲长而锋利,深深扣进了司凌的手心。
第28章相思坊大火汹涌的吞没了破旧的房屋,……
母亲的指甲深深陷入司凌的皮肉,妹妹溺死前那张苍白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是”
“是弟弟。”司凌艰难的说。
众人如释重负,母亲松开了她的手腕,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孩子说话最准了,”奶奶絮絮叨叨,“招娣说是弟弟,那就一定是弟弟。”
司凌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个家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恐惧,阴冷的风,潮湿的稻谷,母亲没来得及修剪的指甲,还有她自己。
她一如既往地帮衬着家里干活,烧火,捆柴,打猪草,喂猪。村里同龄的其他小女孩相约着,要结伴去齐姜娘娘的庙里拜一拜。
司凌性格沉默,与她们并不相熟。她们都是从前妹妹的朋友。
她们计划了好久,在临行前的几日,也许是因为妹妹的缘故,其中一人还是上门邀请了司凌。
司凌久久地沉默在那里,没有应答。
如今的她,作过恶的她,齐姜娘娘还会保佑她吗?
如果齐姜娘娘保佑她,那她是何其的是非不分啊。如果齐姜娘娘不保佑她,却又违了她的仁德。
“不想去吗,没事没事,不勉强的。”那个女孩眼见气氛沉默压抑,有些尴尬地说。
“抱歉,你们去吧,我娘快生了,我要帮家里干活。”
“好的,好的,”女孩如释重负,一群关系好的女孩名为拜神实则也有出游的意图在,摊上一个并不怎么熟的程招娣,她们也并不痛快,只是看在盼娣的面子上叫她一声罢了,“等大娘给你生完了弟弟妹妹,咱们再约好了。”
司凌神游般地点了点头,送走了妹妹的朋友。
娘生产的时候,是个雷雨交加的半夜。
那天夜里突然传来娘凄厉的哭叫,全家人都因此惊醒了。就连大黄也吠叫起来,为此还挨了爷爷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