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当中一花白胡子的人怦然跪下,取下项上头盔,膝行两步,跪至鲁证跟前,低头抬手,双手将头盔高高举起,这是要将性命赌上的死谏。
“将军!我们还可以回头!末将自作主张,并未将当时去谈判的人马诛杀,而是囚禁在了东边营地的俘虏营里,只要将军……。”
“鲁正海!你敢阳奉阴违?”方才呛得正起劲的鲁家远侄像是抓住了太难打的把柄,登时跳了起来,指着跪地的长辈破口大骂,“当时可是你……。”
“行了!”鲁证突然发声,他已然听了许久,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且就想看看这些人会作何反应,鲁正海是跟着他许久的人,是一个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人,至于这个年轻的后生……
鲁证眯着眼看着他,鲁证原配夫人年轻时随军落下了病根,早些年生养过一个女儿也早夭了,鲁家虽然旁系庞大,但鲁证这一支却无后嗣,族里多有人劝他过继一个孩子,鲁证不愿,一直等到夫人去世,才从族里接来了一个远房的侄子,一直带在身边,旁人只知道这孩子大抵是要接鲁证的班,却不晓得……
“你出息了。”鲁证一句貌似夸赞的话,却让这方才还嚣张至极的鲁秋水猛地下跪。
“义父!”
“我担不起这个父字,不过是疼爱你了一些,便敢和长辈叫板了?”鲁证说完,起身,指着鲁正海冷笑,“你也是厉害的,私藏在了俘虏营?”
鲁证三步并俩,上手抄起鲁正海手中头盔,直接朝着鲁正海当头猛砸。
顷刻,血流如注。
鲁正海并未躲让,只忍痛低眉,顺势做小伏低:“将军教训得是,可如今,咱们真的还有回头之机啊,若是再拖……。”
“如何回头?”鲁证这话问得一语中的,“难不成说是我自己自导自演?亦或者是你?”鲁证一边说一边笑,“总得有个人来为这件事负责吧。”
这话一出,鲁秋水和鲁正海都知道鲁证的意思了,这事儿是需要人背锅的。
“粮仓紧挨着俘虏营,若非这次火烧到了粮仓,俘虏营要清点人数,这里头关的人,正海,你怕不是要瞒我一辈子?”鲁证是个拎得清的,他可以允许手下的人内斗争风,可若是伤到了他的根本,他绝不轻饶。
“正海,你以为你是主动告知,可从我的视角来看,这清点的奏报都已经送到我的桌上,我只差翻开,你这是被逼无奈啊,你这可不是为了我留后路,这后路,应当是留给你自己的。他日东窗事发,你带着这些谈判的人马告知官家,再编纂一套如何从我手中忍辱负重保全这些兄弟的戏码,我估摸着,以官家那仁慈心软的性子,你项上人头不仅保得住,且还能高升呢。”
“将军!”鲁正海恨不得以头抢地以证清白,可他得活着啊,若是真一头撞死了,可就真什么都没有了,鲁正海咬牙切齿,“将军,并非是末将算计,留下这批人,乃是将军自己的意思。”
这话说得有意思,鲁正海也是今天大火烧到了粮草房,才摸到端倪。
“将军,”鲁正海跪行到鲁证跟前,猛地抬眼,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将军,事情原委当是如此,将军发觉军营中有细作,挑拨离间,却并不知道此人是谁,未免打草惊蛇,将军顺势将谈判的人马隐匿,为的就是制造混乱,引蛇出洞。”
真是好精彩一番故事,若非是出自鲁正海的口中,鲁证都觉得这是长乐坊说书先生在自己跟前表演。
“编的好,那这细作是谁?”鲁证觉得可笑,十分可笑,他倒是想要知道,鲁正海准备推谁来背这个黑锅,鲁证余光扫到鲁秋水,这年轻后生已经是眉目紧蹙了,他怕是也猜到,若是鲁正海要把这故事编下去,那必然是……
哪里晓得,鲁正海开口:“正是末将我。”
鲁证脚步一顿,这答案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倒是……忠心。”鲁证的尾音是上扬的,明显,他也不信。
“正海,”鲁证似想到什么事儿,慢慢绕着鲁正海踱步,思忖良久才道,“我记得,派去谈判的那个小子当年是你引荐进来的,那小子的姑父貌似也是你手下的老人了,正海,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第133章第17章他现下最担心的一个问题不过……
片刻,鲁证的营帐传来一声哀嚎。
拖出去的,是鲁秋水。
鲁正海看着留在地上的一滩血水,浓烈的血腥味往他鼻子里猛窜,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额头被头盔砸出的伤口,和鲁秋水的下场相比,鲁正海已然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鲁正海方才一番痛彻心扉而又忠心耿耿的表演,耗费了所有的力气,这场闹剧是需要人背锅的,而鲁证之所以选择鲁秋水,除开此人作风实在惹人厌烦,刚愎自用之外,也正是因为一个承诺。
“正海,人,我已经处理了,至于你手下的那些人,我知道你是存的什么心思留下他们的,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如若你手下那些人对外头吐出半点风声,莫说你了,在座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了。”
鲁正海听了更是谨小慎微地匍匐下身子,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贴在了地上,额头的血腥味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正在干一件掉脑袋的事儿,不对,他干的事儿,早就该掉脑袋了。
算起来,鲁正海和鲁秋水的瓜葛早就从三年前开始了,鲁秋水少年得意,对鲁证总是一副奋发图强的模样,且当时尚未如此有主意,只是惟命是从,让鲁证颇为放心。
人啊,得到的东西越多,就越贪心,鲁秋水逐渐想要安排自己的人进鲁家军,第一个下手的,就是砍掉鲁正海手下马家人的势力。
而被挤兑的第一人,正是根基不稳年纪尚轻的马倏,这也是为何,马倏会从西南回扬州,被迫在家里将养了一阵,跟着马夫人还去了一趟京城,多亏了鲁正海暗中运作,才在几个月前重回军营。
只是没想到,后来又出了这样的事儿,鲁正海和鲁证算是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了,只是,时间虽久,但两人意见却相左。
总而言之,鲁正海是不想跟着鲁证这次阳奉阴违地挑拨王禧和官家的关系的,除开他年纪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告老还乡,其次,便是这次要牺牲的人正是他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捞回来的马家人。
马倏多少也算是鲁正海看着入营,看着独立带队,看着挑枪练棒长大的,加上马倏的姑父和姑姑也在军中,鲁正海若是不保下马倏,怕是自己手下的人也没什么心思替自己卖命了。
可光是从这营帐里出去还不行,鲁正海清楚地知道,鲁证虽然是口头上绽在了他这一边,可鲁证不会信任任何人,若是换了之前,鲁家军如日中天的时候,鲁证必然不会留下鲁正海这种做了脏事儿的人。
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是鲁证之前一直信奉的原则,只是如今,鲁证入了绝境,手下没人了。
出了营帐,鲁正海猛吸了一口气,他太紧张了,甚至出现了一些将要干呕的症状,门口候着的侍卫立刻给他递上了水壶,鲁正海摆手拒绝,低声说了句:“马倏在哪儿?”——
鲁正海来的很是突然,马倏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他。
从马倏的角度来看,鲁正海是自己姑父的伯乐,而姑父是自己的伯乐,层层叠加,马倏对鲁正海一直是十分尊敬,只是,鲁正海的突然到访,提醒了马倏一件事儿。
鲁正海是知道自己被藏在鲁家军营的。
鲁正海也是这一场闹剧的参与者。
为了掩人耳目,马倏被单独带了出去,可依旧蒙着眼睛。
一番寒暄,马倏听得有些厌倦了,鲁正海无非是想表达事出有因以及他的无奈,甚至搬出了马倏姑父和姑姑的前途来旁敲侧击,鲁正海引经据典却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和方才他在鲁证面前磕头认罪的模样,判若两人。
马倏听厌倦了,直到鲁正海轻声叹气,问出了正题:“我一直好奇,你既是被藏匿得这样好,京城何以会有风声,马倏,你向来是最实诚的,你若是为了自救,使些手段,我也能理解,但是隔墙有耳啊,你托付的那个人若是和咱们不是一条线的,我只是担心,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你我都是穷途末路。”
马倏听明白了,鲁正海到底还是来套话的,他只是想知道,这条线上还有什么人。
马倏必然不会抖搂出□□的消息,他故作思考,貌似想了片刻,才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被关着的时候,日日被灌药,不分昼夜,耳朵也听不大清东西,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被这样关了许久,感觉感官都弱化了,不然,伯父您又怎么会让我蒙着眼睛出来,必然是怕这外头的强光刺伤了我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