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林子里很静,静得只有风声、树声和云动的声音,我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边也不敢玩手机,就干巴巴地坐着,两点多的时候,接班的人出来了,可他说要先去外头方便一下,让我等一下他,就等着,可我一直等到三点十五,他还没回来,我就起身去找他了,我当时挺困的,只记得自己是朝着我们临时厕所的方向走的,可走着走着就不对劲了。”
“走错路了?”
“应该也没有。”走没走错路,宋戈实在想不起来了,当时他坚信自己没有,可当他把自己所见告诉学长,所有人都说他眼花了,说得宋戈自己都不确定了。
“反正,”宋戈换了个语气继续说,“反正我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声音,很多人,有男有女,他们像是在劝谁,一会儿苦口婆心,一会儿言辞激烈,偶尔捶胸顿足,间歇性威逼利诱。”
“好生动啊。”金瑶感慨,看着宋戈一脸愁云,金瑶也跟着笑了一下,“我是说你的形容词用得很生动。”
宋戈继续说:“立刻,我做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事,我抄起我的手电筒朝着那边打了个光,还喊了一句谁啊,那光一打,我就后悔了,好巧不巧,我刚好照见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第一眼我以为是头黑熊,估摸着身长有一米七左右,可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在地上爬的人,他四肢像是熊一样撑着地,很粗很壮,背脊拱得很高,像是一个半圆形,浑身看着毛茸茸的,应该是短毛,棕黑色,没有尾巴,但是背上支棱着几条鳞甲一样的,就像是,”宋戈反复笔画,“就像是在背上插了几根树杈。”
“那你怎么判断那是人?”
宋戈吞了口口水:“因为他回头了,那是一张人脸,很清秀,有点像是男人,又更像是女人。”
“其他人呢?”
“跑了。”宋戈说,“我手电筒的光一打过去他们就都跑了。”
宋戈摸了摸额头,不着痕迹地擦掉额上出的冷汗,这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可是每次想到那一幕,他都觉得可怕。
“就只剩下那个奇怪的家伙,他就这样看着我,然后突然,朝着我笑了一下。”宋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只是想到他就有些反胃了,一股酸味在他的喉咙深处翻涌,他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他张嘴一笑,嘴里就掉了个东西出来,然后他也跑了,我不敢动,过了好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我才慢慢走过去,我想知道他掉的是什么,那东西沾满了草屑和淤泥,可我还是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一截舌头。”
“人的舌头?”
宋戈点头:“应该是。”他长叹了一口气,“等我回到营地,接我班的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了,还和我道歉,说拉肚子折腾了好久,让我快去睡觉,我看了一下时间,那时候是三点半,他差不多就是在我去找他的时候回来的,按道理我们应该会在路上碰到。”
“你觉得蹊跷?”
“当然,”宋戈有些沮丧,“不过天亮后,我和学长同学说了这件事,没人信,还让我把舌头拿出来看看,可我当时就埋起来了,也找不到具体在哪儿,加上没照片没视频,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在校园里看到了他。”宋戈很努力地想要去回想那一天的具体日期,可他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那是个夏天,“梁霄应该和你说过,就是有人差点把我拽上车掳走那次,但是梁霄不知道的是,我在车门口,又看到了那个人。”
“神农架见到的那个?”
“对。”宋戈直言,“他就坐在面包车最里面,里头黑漆漆的,没开车顶灯,我看不清他的身子,不过他那张脸,我可记得太深刻了,他又朝着我笑,就和当时在神农架见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掉出一根舌头,就立刻闭上了眼。”
“然后你就怕走山路了?”
宋戈点头:“其实从神农架回来那次,我还没那么害怕,还跟着他们去露过两次营,可等我再次遇到那个人,我越想越害怕,像是梦魇一样,那段时间,我经常会梦到在一片林子里,那个浑身绒毛的人回头,对着我笑,然后张嘴,掉出他的舌头。”
宋戈说话的声音不大,又是挨着金瑶说的,小玲从宋戈说话的开始就自觉去前头探路了,祝棉还睡着,现下只有金瑶知道,她听完,没多说什么,只看着宋戈,他是真的害怕了,他的额头冒着汗,脸色也不大好。
记忆里,宋戈是个沉稳又内敛的人,他很难因为什么激动,也鲜少害怕什么,就连丁文嘉都说,自己的弟弟不是好脾气,他就是单纯的情绪障碍,对什么都淡淡的,既不抱什么希望,也没有什么激情。
可相处的这一个月来,金瑶见过他生气,也见过他着急,如今更是见识到了他害怕,莫名的,金瑶竟然有种满足感。
“你以后有我了,就不必怕了。”金瑶轻轻一挥手,一簇野生的凌霄花被藤蔓捆扎成花束一样送到了宋戈面前,凌霄花是有些味道的,不喜欢这味道的人总是觉得有些臭臭的,宋戈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他噗地一声笑出来,听到金瑶又说了一句“宋戈,在山里,我可是老大。”
宋戈抬头,靠着湿润润的树干,也不怕了,他没接这簇花,只说:“花挺好看,它们应该长在山里,我就不带走它们了。”
金瑶顺着往下说:“原本也没打算给你,就是让你看看它们有多漂亮。”
前头探路的小玲回来了,她站在高高的火山岩上,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休息好了没?前头再走几步就能看到鹿场宿舍楼的旗杆了。”
金瑶拍拍裤子起身:“可以了。”她伸手朝着宋戈,想拉他一把。
宋戈迟疑之际,手已经被金瑶牵上了,金瑶的手还是很冷,可宋戈却觉得有些温度,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出发前他明明反复告诉自己离金瑶远一些,可俩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金瑶好不容易。
***
小玲说得没错,走了才不过一个小时,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三排低矮的平房,枫树鹿场是一九九七年改制的,九八年的时候,原鹿场的员工才陆陆续续开始搬走,算起来,这些房子也空置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却刚好够一棵树苗长大,也刚好够那些藤蔓爬满宿舍楼的围墙。
齐膝的野草让人很难下腿,不过对于小玲和金瑶来说并不是难事,人有人的法子,神有神的本事,不过看来,金瑶不准备让小玲继续跟着了。
“你可以回去了。”金瑶朝着小玲,又道,“辛苦了,我在薛老板那儿留了个微信联系方式,你找微信里的人要钱就行。”
小玲却说:“我跟你们一块儿进去吧,”她突然来了好心,“你看这草这么深,你还背着人,不好走。”
“不必。”
“我跟着吧。”小玲坚持,语气里却不全然是担心他们,似乎有自己的打算。
金瑶微扬下颌,笑着点了头:“也行,你开路。”
小玲走在前面开路,她熟稔地用硬底鞋去踩压草的根部,把草踩得死死的,好让后面的人走得轻松一些。
不过这草像是有魔力似的,前头才踩过去,金瑶从后头一走过去,一簇簇草又合拢直立了起来,前头开,后头合,走过的地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走出草地,是枫树鹿场的小广场,地面是做过硬化的,不过缝隙里也是一簇簇堪比人高的构树和杂草,小玲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她刚开的路呢?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金瑶又催小玲。
小玲回过神,忽而指着鹿场宿舍楼和办公楼说:“你们不进去看看吗?”
“没兴趣。”金瑶说。
小玲不解:“你们给老薛的地图,不就是指着这鹿场宿舍楼来的吗?不进去?”
“只是路过而已,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