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慕甯适才放下琴,用帕子捂住指腹的血痕,骄傲地挺直背脊。
没错,赵珩残疾了,被废了,只能靠言语羞辱她来挽回一点自尊和体面,所以也只能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之女,也只有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庸俗女子才肯对赵珩好。
而她,是家族倾尽心血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要嫁,只能嫁下一任储君,最终荣登皇后宝座,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名留青史-
下午时分,这场盛大的马球会迎来了落幕。眼看时候不早,赶回皇城只怕舟车劳顿,皇帝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回了宫苑,预备休整一日再回宫。
晚上皇帝在听夏堂设宴,概因今日见了三儿子,言语间还算和睦,便着人来琼安院传了话,请赵珩和知意一并赴宴。
宋知意看赵珩自从马球场回来便有些抑郁寡欢,以为他不会去,正要吩咐庆嬷嬷准备晚膳,没想到他病怏怏地道了句:“去瞧瞧。”
二人到了听夏堂,此次前来的妃嫔皇子公主们已到齐了。如今赵珩不再是太子,他的席位也依照长幼尊卑次序往后挪了几个位子,和四皇子赵景挨着。
宋知意与赵珩入席后,才见皇帝与皇贵妃携手而来,又随着众人起身请安见礼。唯独赵珩坐着,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冰冰地扫过皇贵妃。
皇贵妃似有所觉,从上往下看了眼,时隔大半年,她瞧着赵珩清瘦病弱的模样,倒有些恍惚,关切问候道:“珩儿也来了,如今身子可还好吗?”
赵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垂眸倒茶水,没搭话。
眼瞧着气氛有些僵硬,宋知意笑着打圆场:“多谢娘娘关怀,殿下这身子总是得靠汤药养着,谈不上好不好,今日能起来身,才过来与大家热闹热闹。”
皇贵妃忧心地叹了声,遂不再问什么。
皇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宣布开席。
今儿是御膳房的手艺,一道道珍馐美馔流水一般呈上来,色香味俱全,宋知意的肚子又十分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两声。
虽然庆嬷嬷和王嬷嬷的厨艺也好,可比起来,还是御膳房更胜一筹,自从离宫,她也好久没有吃过了,于是其他妃嫔们热热闹闹地说话,她便专心吃。
赵珩不太有胃口,瞧着她吃得满足,眉眼间也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惬意,时不时给她添几块肉。
宋知意惊讶地看过来,他就会面无表情地说:“腻,你吃,免得浪费。”
宋知意嘿嘿直笑,不忘给他添些清淡可口的。
娴妃的视线扫一圈,落在二人身上,不大痛快,眼波流转间,来了心思,放下筷箸叫六皇子去给皇帝斟酒,一边好心地提醒赵景道:“四殿下,平阳如今待嫁学规矩,不能侍奉在双亲身边,你已记在皇贵妃名下,也算皇贵妃的儿子了,怎么光顾着自个儿闷头吃,却不晓得给皇贵妃添些羹汤,以表孝心。”
赵景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赵珩,似乎很是心虚惶恐的模样。
宋知意也是惊得夹在筷箸上的鱼肉掉下来,愣愣看向赵珩。
赵珩没所谓地抬起头,一张冷峻脸庞无波无澜,捏了块软糯香甜的白玉糕塞进宋知意嘴里,语气淡淡道:“吃你的,看我做什么?”
第50章050皇帝重重的一巴掌,将他打得侧……
皇贵妃只有平阳公主这一个孩子,皇帝给她升位分时,便把自幼丧母的赵景分给她做儿子了,如此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左不过赵景之前也是记在先皇后名下。
只是这件事赵景从来没有向赵珩提过。
宋知意也不知道。
她下意识地害怕赵珩会因受到欺骗背叛,震惊之下,以至当场愤怒掀桌。然而他面色平静得不可思议。她反应慢半拍地点点头,咬了口白玉糕,满足说:“好吃!”
所以娴妃这番针对赵珩的话,只是给了赵景和皇贵妃难堪。
赵景几度欲开口,既想向他三哥解释,又顾忌皇贵妃那边,怕皇帝不高兴,左右为难着,如坐针毡,脸色很是微妙。
这时皇贵妃大方得体地笑了笑,和善说:“娴妃妹妹这番好意,本宫心领了。可孩子大了,总有他自己的心思,只要孝心和情意在,添不添羹汤又能代表什么呢?”
皇帝赞赏地点点头,看向娴妃的眼神有些不满,略沉了脸斥道:“用膳便好好用膳,你今日的话倒是格外多。”
娴妃勉强笑了笑,心里惶惶,闭了嘴。
其余人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开口都得把话掂量一遍,免得惹了皇帝和皇贵妃的恼。
无人挑起事端,宋知意也就吃得安宁了,宴席散后,她推着赵珩走在后面些,避开了几个闹腾的皇子公主。
“三哥!”赵景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半跪在地上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珩微微蹙眉,语气亦是寻常,“你跑那么急做甚?”
“我……”话到嘴边,赵景忽然又顿住,顾忌地瞪了眼宋知意。
宋知意哼了声,本准备离开,谁知赵珩说:“阿景,你有什么话,就在这直说吧。今日见了太多人,我身子已疲惫了。”
赵景犹豫再三,只好压低声音道:“三哥,认贼做母一事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动怒再发了疯疾,我留在她身边只是想找到她谋害母后的铁证,你一定要相信我!”
赵珩无奈地笑了笑,拍拍赵景肩膀,语重心长道:“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思,毕竟从小到大,母后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我有的,也从不会少了你那份。”
赵景闻言,眸中划过一丝异样,但很快重重点头,“那便好,三哥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便是。”
赵珩应下来,目送赵景远去,几许浅淡的笑意一点点黯淡下来,最终归于凉薄。
宋知意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深知这些事不好掺和,便没有多问。
可她没想到的是,赵珩缓了片刻,语气平静地说:“我母亲体弱,当年生我时足足耗了一天一夜,我幼年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她总会责怪是自己体弱多病,也传给了我。可太医早说过,她的身子是不适宜孕育的。我两岁时,她再怀有身孕,保不住胎,小产了,所以她把阿景当作了那个不能出生面世的孩子,百般疼爱,也常说,我们兄弟要齐心,遇事互相扶持帮衬。”
可惜,前两日黑鹰传回的消息说,那封以宋知意的口吻送出东宫的家书,确是赵景的手脚。他做得极其隐秘。
赵景似乎也与戎狄余孽有牵连。
若当年泰山祭典一事跟赵景脱不开关系,赵珩想,他会亲手杀了赵景,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下去给母后赔罪。
可他心底隐隐的,还是希望这件事与赵景无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