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布,沉沉地压在连绵的山坳上。
严道之靠着破败的山神庙门板坐下,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油灯昏黄的光摇曳着,映得他苍白的脸更没了血色,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嘴唇干裂起皮,嘴角还沾着一丝没擦干净的血迹——那是刚才为了逼出病人体内的淤血,耗了太多内力,反噬所致。
庙里头,草堆上躺着个八九岁的小伙子,胸口起伏微弱,脸色惨白如纸。他全身的经脉断了七七八八,是被人打了狠手扔在山路上的,若不是严道之今天路过,怕是早就没了气。
从午时现他,到现在子时,整整一天一夜。
严道之没合过眼,没喝过一口水,没吃过一口饭。
施针、喂药、渡内力……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才勉强保住他一口气,让他断了的经脉不至于彻底坏死。
可也仅仅是保住了性命而已。经脉尽断,就算活下来,往后也只能是个动弹不得的废人。
严道之闭上眼,疲惫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刚才施针时,那孩子在昏迷中出的痛苦呻吟,还有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真怕自己稍有不慎,这年轻的性命就没了。
他行医快四十年了。从跟着师父管叔在战火里救死扶伤,到后来带着那个痴傻的女娃四处漂泊,他见过太多生死,救过太多人。
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无力过。
那小伙子眉眼生得周正,昏迷中眉头还皱着,像是藏着许多心事。
严道之摸过他的手,指节有薄茧,掌心却很软,不像是常年干粗活的人,倒像是……读书人的手?为何会被人打成这样,扔在这荒山野岭?
严道之没力气去想这些。
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小伙子的伤。若是有“续筋散”就好了……不,就算有续筋散,也未必能让断得这么彻底的经脉复原。
除非……除非有他徒弟小汐配的那种“药水”。
小汐是他十几年前带在身边的痴傻女孩杨明汐,那孩子比他当年还苦,生下来就痴傻,是他带着她看遍人间疾苦,后来才好的。
小汐心细,也懂药,跟着他学了几年,配药的本事竟比他还好。尤其是她用几种罕见的草药熬制的“药水”,对受损的经脉有奇效,当年他治一个被马踏伤了腿的老农,就是靠那药水,让老农重新站了起来。
只是……小汐最近这几年都在搞均田令,也不知道现在身在哪里。
严道之缓缓睁开眼,看向庙角。那里铺着些干草,仿佛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蜷缩在草堆里睡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洗得白的布娃娃。
那不就是当年师父让他带走的那个痴傻女娃吗?自己天天盼着她赶紧好起来。
严道之呵呵的笑着,才准备和她打个招呼,身子一动,那个人影消失了,原来是他癔症了!
十几年了。
杨明汐从五岁长到十五岁,个子高了,模样也长开了,只是眼神依旧空洞,不会说话,只会抱着那个布娃娃,安安静静地跟着他。饿了会拉他的衣角,冷了会往他身边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那十年,他带着杨明汐,走过了南陵的每一寸土地。
春天在江南水乡采草药,夏天在中原小镇摆摊诊病,秋天在塞北荒原救过商队,冬天在西南山林里避过风雪。
他挣的钱,大多花在了给杨明汐买吃的穿的,还有寻医问药上。他总盼着有一天,能治好她的痴呆,让她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样,笑一笑,说句话。
可太难了。有名的大夫他找过,隐居的异人他求过,都束手无策。
有人劝他,说这孩子是天生的痴傻,治不好的,让他丢了算了。他每次都只是沉默地把杨明汐往身后拉一拉,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师父当年把杨明汐托付给他时,没说原因,可他懂。师父是心善,见不得无辜的孩子受苦。他不能辜负师父的嘱咐。
只是……苦了杨明汐,也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