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瞥了一眼便径直往前,倏地发现什么,猛然转过头,怔怔望着其中颇似男孩的稚□□童。
霎那,流采从皇后脸上看出惊愕恍然恼怒,最后则是怒极后颇为自嘲的笑。
自那日起,薛柔便时常去朱衣台,翻阅曾经的卷宗,或看一眼朱衣使们截下的信件。
回来后同赵旻说笑话似的,说诸王私下如何辱骂她,甚至会带上皇帝。
总之皇后瞧着并无郁结之态,除了睡得越来越少。
赵旻觉得不对劲,她紧抿着唇,心知肚明陛下回京后必然大发雷霆,处置显阳殿所有人。
她死倒是无所谓,只怕皇后脾性上来,半点不肯服软,那才是自寻死路。
想着,赵旻抬脚进内殿,看着已梳妆好的皇后,上前道:“陛下明日便回,娘娘不若先哭上一回,他心软些自然好说话。”
薛柔今日有雅兴,命人将琴摆上,闻言指尖勾紧琴弦,勒出白印。
“明日啊,我都忘了。”
她轻描淡写,“这么久才回洛阳,我以为他回不来了。”
赵旻一阵头痛,深觉皇后听不进自己的话。
“娘娘,明日彭城王与顾鸿至京郊迎圣驾,路上不知进多少谗言。”
赵旻头皮发麻,想象被挑拨到处于盛怒中的皇帝,甫一回宫便见着薛柔的冷脸。
简直火上浇油。
薛柔瞥了眼赵旻,“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仿佛当真平心静气,“我又不是那等疯妇,当着陛下的面口吐狂言,只是私下说一说罢了。”
*
静候帝王仪仗时,彭城王憋了满腹的火。
他被薛家耍了一遭,甚至想让儿媳回母家,谁知谢寒来信,语间近乎声泪俱下求他莫要迁怒夫人。
整整一个月,彭城王一边顶着宗室怨言,一边忍耐皇后频频挑衅。
他沉冷着脸,在望见帝王车驾后,上前相迎。
谢凌钰的声音隔帘传来,颇为沉静。
“有何事待回宫再说。”
彭城王心里稍稍放宽,陛下回来太迟,路上耽搁太久,他不知缘由,只怕皇帝是痛心之下病倒,如太宗当年般恍惚不能言语。
如今听着,无甚病弱之态。
甚至颇为镇静,想必不会再为美色迷惑,当秉公处置皇后。
反倒是顾鸿眉头紧拧,做过暗探的心思皆细腻,总觉皇帝哪里不对。
过于冷静地处理难题乃好事,只怕难题未必是皇后。
谢凌钰回到式乾殿,坐在御案后,竟露出浅淡笑意,只是瞧着分外疲倦勉强。
皇帝为二人赐座,沉默一瞬后,轻声道:“朕知道你们想谈论何事。”
彭城王已隐隐觉得不对,连忙道:“皇后失德,岂能母仪天下,为妇人表率?”
长久的缄默后,皇帝望向顾鸿:“顾卿也这般认为?”
皇后身上有天子信物,算顾家的主人,顾鸿不能开口羞辱,也不愿违心夸赞,唯有默认。
谢凌钰垂下眼睫,微微倾身望向两人,语气萧索。
“朕这段时日,一直在想,先帝是否错将江山托付给朕。”
“朕先前一再宽宥皇后,以至于她出阁前便娇纵不堪,不曾规行矩步,酿下大错,以至天家颜面受辱。”
“如朕这般感情用事,许是不堪为一国之君。”
彭城王猛地抬头望向御座,这才发觉皇帝瘦了些。
因清减许多,眉眼愈发深邃,眉骨投下一片青影,显得格外阴郁寂寥。
彭城王痛心不已。
那是自己的学生,也是发誓效忠的君王,还是皇兄唯一的血脉。
在谢凌钰身上,他投注一生心血,以至于金戈铁马半生,却失声泣涕:“陛下莫要再出此言。”
皇帝却抬起手,止住彭城王的话,平静道:“往后,若她所为祸乱朝政,便说明朕昏聩不堪,自当下罪己诏悔过,届时还需叔父做忠臣,提醒朕一二。”
彭城王僵住,瞬息之间,眼神从痛心到惊愕惶恐。
陛下没有太子,又说自己昏聩,那谁能做这个明君?
彭城王面色惨白,起身道:“陛下此言欲将臣置于烈火炙烤,君君臣臣,岂有为人臣令天子下罪己诏的道理?臣惶恐,恳求陛下勿复此言。”
他咽下不甘,“归根结底乃陛下家事,臣谨听陛下旨意。”
顾鸿一脸麻木,老友是谢家人都只能这样说,他还能说什么?
待李顺将二人送走,谢凌钰收敛神色,眼珠一转不转盯着案上已枯朽的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