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至始至终,都在错过。◎
月池的水性虽好,可也从来没有疯狂在海中沉浮一整夜。她这次既然落败,也就只能愿赌服输。朱寿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他只让她来安排下一次约会的内容。
那时,头顶是灿烂的繁星,在明净的天空中,如水晶一般光耀夺目,而身下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如一块翡翠色的琥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月池还坐在礁石上,以指为梳,梳理着长发。她看向他:“就这么简单?”
朱寿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他忽然仰面躺下:“我可是很挑剔的,我不说满意,这就不算。”
月池失笑,她亦在礁石上躺下:“行。”
她身上还带着海水咸涩的气息,湿漉漉的头发依旧凌乱,蔚蓝色的裙子变作深蓝,鞋子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就这样赤着脚,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明明不怎么好听,他却心潮涌动,侧身看向她:“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她真诚地抬头:“要不唱首歌?你还是不说话时,更英俊。”
他失笑:“你也是,不唱歌时,更美些。”
歌声很快就在礁石上响起。因着着凉加用嗓过度,他回去喝了好几副中药,可心中却始终充满欣喜和期待。
然而,七曜日后,朱寿看着眼前孔子学院四个大字:“……你认真的吗?”
月池扬眉:“这可是百年未解之谜,今天就要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事关你的祖宗,你难道就不关心,不想到现场来亲眼看一看?”
朱寿瞥了一眼门口的海报,上面印着一个瘦巴巴干瘪的老头,笑得脸都皱成一朵菊花。他依然漫不经心:“研究他们当年往事的人,比这儿的苍蝇都要多。正德帝的小说,都被逐字逐句地分析解读。论点虽然多,可大部分都是哗众取宠,只是打着他们的旗号,追名逐利而已。”
月池莞尔:“这也没什么不好。有人喜欢听,就有人迎合解读。他们得了名利,大家得了乐子,不是两全其美吗?”
朱寿一乐:“敢情不是说你,所以无所谓是吧。”
月池亦笑:“当然有所谓,要不怎么会带你看这个清流呢?”
朱寿问:“怎么个清流法?”
月池说:“他不止是孔子学院的讲学学者,还是濂溪大学的教授。”
昔年王守仁在药洲濂溪书院讲学,心学名扬天下。虽然心学的主旨被顾鼎臣扭曲成为了维系君权的工具,可其中的“百姓日用即为道”“知行合一”“务实求真”的思想却也被适度保留,成为了李越新政的文化支柱。坚守心学的匠人、士人竞相涌现,经李越拔擢,登上政治舞台,带来了科技发展的春天,黎民欢庆的盛世。
正德帝驾崩后,心理之间、新旧阶级之间再也无法表面的平静。因着理学多次反扑,濂溪书院成为了心学传播的主阵地。工业革命后,史上第一次工人运动,也是在濂溪书院号召群众团结起来。所以,濂溪书院被称为华夏近代化重要起点。在新中国成立后,其被改名为濂溪大学,以人文社科著称于世。
月池问:“濂溪大学的,总不至于是水货。先听听看,不好我们马上就走。”
朱寿皮笑肉不笑:“来都来了,还能怎么着了。”
整个礼堂仿照殿堂结构,圆柱擎天,巍峨庄重,其下是墨色的扶手椅。他们到的很早,所以还能在前排坐下,不多时整个会堂就坐满了,再过了一会儿,就连过道后排全部都站满了人。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主讲终于闪亮登场了。他穿着立领对襟的墨绿色长衫,步伐一动,衣裳就如鼓起的风帆。
自他一上台,朱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改刚才的不屑一顾。他的眼神之专注,让月池也为之侧目。
月池暗自发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朱寿问:“他叫什么名字?”
月池问:“怎么,他也和你似曾相识?”
朱寿一噎:“……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特别。”
月池意有所指:“怎么个特别法?前世有缘的那种特别?”
朱寿很想大声否定,但糟糕的是他好像真是这么觉得的。好在台上之人已经开口,这才替他解了围。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各位上午好,我是谈瑾。感谢孔子学院能给我这次机会,让我能在此就这段百年之秘谈谈自己的看法……”
平平无奇的开场白,却让在座之人都为之一静。而他接下来的精彩扎实的讲演,更是让在座所有人都深深沉浸其中。
“……我们都知道,在泰山万家灯火前,李越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经历了正德新政,生产力迅猛发展。正德帝被迫退居二线后,李越抓住时机废垄断,擢匠人,更是让生产力有了质的飞跃。蓬勃发展的商品经济,带来了财富和繁荣。可当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后,也会给旧体系带来巨大的冲击。华夏过度出口威胁了别国利益,因而受到了联合经济制裁。国外市场因此封闭。而国内市场,却由于百姓购买力不足,无法消化海量商品。狭小需求和巨大生产之间的矛盾,成为当时的主要矛盾,如不妥善应对,迎来的就是经济体系的崩溃。”
谈瑾娓娓道来:“面对这样的冲击,李越的主张是以民富扩大需求,建立国内市场,替代海外市场,作为经济发展的抓手。可惜,这条符合经济规律的主张却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即便是她自己一手搭建起的官僚体系,也不愿意听从她的命令。群臣在开发新大洲无果后,要求关闭工场,停滞擢升匠人,以减缓生产的发展。换而言之,统治阶级宁愿走历史的倒车路,也不愿让利于民。李越的同僚和下属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和大家站在一起,他们可以容忍她继续以女子之身秉国之均;而如果她要一意孤行,那就等待她的就是彻底的清算,连带亲故一起,粉身碎骨。”
谈瑾摊手,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光光的脑门上,他感慨万千:“李越两条路都不想选,因此陷入绝望,奄奄一息时盼着魂归故里。这时,只有和她情深义厚的夏皇后,陪伴在她身边。她们途径泰山时,被百姓发现了身份,这才有了‘万家灯火明前路,照彻黄泉不晓天’。”
这是月池熟知的史料,可每次听来,都觉唏嘘不已。
谈瑾的声音高亢有力:“人民在进退维谷,生死两难间,为李越指明了道路。她选择再一次回到京都,回到她奋战一生的战场。她摈弃了两条绝路,另辟蹊径。她选择让正德帝重掌大权。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做法。正德帝在正当盛年时,因何突然退居西苑,不见外人,历来众说纷纭。直到从太医王济仁的墓葬中挖掘出笔记,我们才确认了原因。他常年服用一种名为乌羽玉的致幻药物,分不清幻想和现实。而在当时,能做到这点,又在正德帝倒下后充分获利的人,就只有李越和刘瑾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