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他手臂的力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甚么重量。
侍卫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舟多慈敏锐捕捉到了这声叹息,心底忽然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他目视前方,凝望着晦暗无光的前路,只觉那暗色如同张开的巨兽之口,正缓缓将他吞没。
片刻后,两人抵达侯府书房,侍卫轻叩屋门:“侯爷,七殿下到。”
“进。”一道森冷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舟多慈摘下风帽,在侍卫担忧的目光中踏入书房。
藏书架旁摆着两盏鎏金白鹤连枝灯,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定远侯容初弦正倚在罗汉榻间,眉眼低垂,把玩着一柄不起眼的匕首。指腹触到刃尖,霎时涌出一颗血珠,他捻了捻血珠,忽地笑了。
舟多慈心猛跳了一下。
容初弦……不太对劲。
舟多慈强压下心头不安,走到离罗汉榻三步处,停下脚步向容初弦拱手:“侯爷。”
容初弦没有起身,漆黑眼珠在舟多慈脸上绕了一圈,漫不经心道:“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欲同侯爷谋大事。”
如此惊天之语,容初弦却像是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似的,连眉头也没动一下,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舟多慈猜不透容初弦的想法,只好继续道:“定远侯府历经六朝而荣宠不衰,盖因容氏一族忠勇英武。先祖同高祖征战四方,平定天下,列代侯爷皆披肝沥胆,卫我大乾。容侯爷才兼文武,智勇无双,有淮阴之才……”
岂料,他刚说到此处,榻上之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
舟多慈愣住了,想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便触及到那人的眼神——
冰冷中夹杂着一丝恨意。
那抹恨意一闪而过,舟多慈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他肯定那不是他的错觉。
容初弦恨他……
为什么?
舟多慈当然不可能猜得到——
眼前的容初弦是死后重生回来的人。
容初弦目光锁着下方的少年人,胸中腾起一股无明业火。
好一个“淮阴之才”,原来那薄情寡义的帝王在一开始就定下了他的结局。
上一世,他为舟多慈扫平障碍,辅佐他登上皇位,替他灭东昌,平天下,匡扶社稷,兴利除弊,最终却落了个谋反的罪名。
可笑他在被下诏狱那日,还在为舟多慈忧心已久的南境问题寻解决之法。
自古以来,君臣猜忌、兔死狗烹屡见不鲜,他以为他和舟多慈不会如此,他以为他们会是一对青史留名的明君良臣。
未曾想,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容初弦闭了闭眼,将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只是到底心怀愤懑,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刺:“陛下子嗣众多,七殿下却身有残疾,如何能承袭大统?”
舟多慈正思索着容初弦的异常,听闻此语登时抬起头。
将自身把柄交给对方,是获取信任最快的方式。
舟多慈深深望了容初弦一眼,缓缓道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我的瘸腿是装出来的。”
为让容初弦看得更清楚,他解下斗篷往前走了两步,步履沉稳。
舟多慈弯起眼眸:“侯爷,你看……”
垂首却对上一双乌沉眼珠。
那双锐目如鹰般紧紧攫住他的眼睛,舟多慈未尽之语瞬间被堵在了嗓子眼。
舟多慈心中咯噔一声,难道容初弦知道他真正之疾在双目?
他幼时曾中过毒,那毒进了他的眼睛,自此之后他就成了半瞎,光线稍暗便难以视物。母妃当时瞒住了此事,只有与他亲近的几人知晓。
容初弦断不可能知道他有眼疾。
舟多慈细细观察容初弦的表情,试探着开口:“待日后时机成熟,我的腿疾自会‘痊愈’,侯爷大可放心。”
容初弦双目微敛,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殿下驾临多时竟还站着,是臣疏忽了,还请殿下入座。”
他拍了拍身下卧榻,可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舟多慈目光扫视一圈,未在书房见到其他坐具,唯有榻前一方脚凳尚可坐人。
舟多慈心下了然,缓缓步至榻旁,撩起衣袍,在容初弦榻前脚凳坐下。
脚凳低矮,他只能仰着头说话:“我知晓侯爷雄韬武略,更愿驰骋沙场,守土安邦,如今却困于宫阙之中,难展心中抱负。若侯爷肯助我一臂之力,我日后定会让侯爷实现心中所愿。”
容初弦轻抚手中匕首,嗤笑道:“从龙之功固然显赫,可殿下真会兑现诺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