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要不要再给您添些茶?”
裴解意抬手,冯旺立刻识趣地退出房间。
裴解意只着里衣,坐在桌前。
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抓过毛笔。
他有练字的习惯。
干净利落的字,毫不拖泥带水,曾被不少人夸过好看,赠给过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讨好地拿去收藏。
只是今晚裴解意的心思不在练字上。
他随意抄写着《茶经》,落笔的字却从“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注①)变成了“舟多慈”。
裴解意却没发现。
秀长的眉微微皱着,似在思索。
他想到舟多慈在宴席上的举动。
呆呆傻傻,毫无章法。
却能让老皇帝毫无办法。
想到老皇帝那又气又急的又怒的表情,又想到刚刚伺候老皇帝歇息时,他痛心疾首、流着泪地质问着所有人——“朕的多慈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解意就忍不住弯起嘴角,
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
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虽是嘲笑,却更光彩耀眼。
他还记得母亲被当街撕破衣衫的模样。
还记得母亲被裹在草席中,硬邦邦地从小门被送出的模样。
都臭了。
老皇帝不当人,报应便落在他最疼爱的小儿子身上。
前些日子老皇帝病着,分不出心照裴舟多慈。
又心怀侥幸地觉得舟多慈的傻病能自己变好。
今日舟多慈的行为像是给了他一个巴掌。
让老皇帝清醒地意识到,舟多慈已经傻了,不可能再变好了。
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已经废了。
越想,裴解意就越觉得畅快。
他眉眼舒展,狭长的眸落在面前的纸上。
望着满纸的“舟多慈”三字,裴解意先是笑,又突然收起了笑。
他有个裴虑。
让舟多慈来气老皇帝,看他们父子相残互相折磨,固然是不错。
可今日宫宴上发生的事,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老皇帝也未必不能承受。
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呢?
纵使老皇帝溺爱舟多慈,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他。
那也是建立在舟多慈和他同仇敌忾、戮力同心的份上。
现在舟多慈又是傻了,又是和他反着来。
老皇帝未必会再纵容他。
但要是……
一个念头在裴解意心中慢慢成型。
——但若是有他护着舟多慈……
若是有他护着舟多慈,教舟多慈和老皇帝作对的话。
想必,这场戏还能变得再长,再激烈,再好玩些。
而他,也一定会变得更享受这场戏。
裴解意眸光闪动着玩味的光泽。
突然,他撕碎宣纸,站起身,抓过旁边外套与披风。
慢条斯理地穿戴好后,走出了门。
守在外面的冯旺吓了一跳。
“爷,您出门?”
“嗯。不必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