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厭狗,所以也讨厭他们,这种讨厌好恶是带有广义的。
天上下着快乐的青色小雨,两人在集市买食材,随意聊着天,气氛和缓了许多。
到了人多的摊位前,有人故意挤过来,特里挡在罗莎身前,不说话,直接把那男人撞飞了。
然后他牵起妹妹的手,油纸袋里包着鱼,两个人一起走,罗莎有些恍惚,这样子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她记得养母刚收养自己的时候,其实特里是有些排斥的,在最初的几天他看上去不怎么欢迎这个新来的妹妹。
她一开始很害怕他,可当她被其他小孩欺负的时候,他又会出来揍一顿小孩们,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家,那时候回家的道路就像现在一样宁静。
他们缓慢走过湖邊,烟黑色湖面平静地落滿树叶,像是从水流中连根长出的木质脉络,阴雨寒冷的空气里飘浮着白雾剪影。
“要跟我一起走吗?”特里淡淡吸着冷气,“反叛军需要你。”
“我不想走。”
“你对反叛军还不了解。”现在对他也很抗拒。
罗莎专心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完成学业,给妈妈治病。”
“好,我不会强迫你。另外男人都是猪,不要跟他们交往。”
罗莎把眼睛望向牛皮纸袋里的死鱼眼珠,企图跟它有所互动。
鱼翻着白眼,无动于衷。
她只能硬着头皮直面特里。
“这几年你一直待在军队里么?”
“不全是,训练结束后,我成为了杀手,受雇于反叛军麾下的佣兵组织。”
特里描述那些地狱般的训练时,仿佛冷血动物,没什么情绪,在说到后来接的许多亡命任务,九死一生时也是如此。
很多人冒险成为雇佣兵是为了钱,但他的个人意愿则是为了更好地为反叛军效力。
这样的他,隔离于亲情之外,利益与立场都让罗莎感到陌生。
她直觉認为他依旧对她保留了什么,那天,他到底看到了么
她不想猜疑,却又不敢问他。
特里投来一瞥隐秘的注视,深邃的目光像桑蚕啃食桑叶那样默默蚕食。
他缓缓启唇,嘴唇红艳:“我一直认为,反叛军所进行的事业是伟大而崇高的,它会消灭暴政,推翻人类不公。”
“你觉得呢?”他停顿了下,特意询问自己聪明的妹妹。
罗莎问他:“那会死很多人么?”
“革命总会牺牲,总会死人的,就跟战争一样。”
特里目光平静,他做杀手的这几年,杀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追杀过,死人对他来说是常态。
罗莎低声说:“现在的时代,很多人都在说政治主义,但对我来说,我看到的就是他们不停打来打去。”
她对于一切政府与反政府势力的武装对抗都采取审慎态度,因为她厌恶战争,受伤的总是底层民众。
“反叛军不一样,它是象征反抗自由与平等的。”
罗莎认为没什么不一样,难道死人还分崇高伟大么?
她并没有因为反叛军反对现行政府就赋予其特别崇高的意义,她更倾向于这是一种政權更迭,势力争斗。
因为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最后无一例外,政權都会被另一个政权推翻,再推翻,然后再灭亡。
她一直渴望能有一种真正的边际递增的东西出现,但是无疑何塞的铁腕统治影响到了她,在他的阴影笼罩下,她甚至想象不出那种东西是什么样子。
何塞让她变得很沮丧,很悲观。
他统治了她的身体,现在也要侵蚀她的思想。
罗莎一直在有意识地抵製,抵制他的入侵,但就像冰冷海水漫过身体,那是一种保持警惕却无法遏制的渗透,他那样的人太强烈了。
就像在她身体上蔓延而过的战争,被殖民,被以暴力的方式摧毁,又井井有条再进行冰冷的资源分割与再分配。
她摇摇头,情绪低迷。
“罗莎?”
“嗯。”
特里揉了揉她的脑袋,似乎意识到这样的话题太沉重了:“不想了,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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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德丽卡为了庆祝出狱成功,特地举办了场小型宴会,她盛装隆重,神采奕奕,刚刚出任了顶级时尚杂志的出版人。
这位出版界的巨子在社交界地位不减,此次宴会参加的人虽不多,但有头有脸的人物或其家属都来了,这代表她初步取得了何塞的谅解,尽管放弃了貴族身份,但终归血缘纽带不可分割。
她特意把地址选在罗曼尼庄园,这是名下最繁荣工厂的一处,地势高耸,随时可以看到工人们在下端繁忙劳作。
这座黄金庄园里处处走动着滿身华服的貴族和身份低贱的苦工,费德丽卡甚至雇佣了很多犯人,因为他们价格更便宜,别的貴族对下层人厌恶鄙夷,但她的眼里只有利益。
她坐在宮殿般的露天长廊内,端着下午茶照喝不误,貴族客人们则对周围下等人来回走动很不满,认为这太不文雅。
“没事的,我们喝的咖啡豆也是他们亲手种出来的,甚至是从黑漆漆的土里长出来的呢。”她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