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绸笑道:“书呆子?你哪里学来的,是不是那个阿符叫你书呆子了?”
南期朗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关系的,他管阿等和阿勤都叫书呆子,只是不叫余甘子书呆,他管余甘子叫余甘子,有时候叫余小甜,有时候叫余甜甜,因为甘就是甜的意思嘛。还有他也不叫小盘书呆哦,小盘玩蹴鞠也好厉害的,她不是书呆!唔,等我把蹴鞠踢好了,他也就不会管我叫书呆了。”
南期朗明明是去念书的,总说蹴鞠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又找补了一句,“书塾的藏书特别多,比向文书塾还要多得多,我听阿等说,将军府里的藏书更多呢,只是不便外借。娘,我能进将军府看书吗?”
张小绸刚开口要进书塾,又开口要将军府看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道:“往后再说吧。”
南期朗不做他想,认真吃酒酿甜汤。
这个时节真是满街的酒酿香,家家户户都在做酒酿,蒸糯米撒酒曲,酿成一缸甜酒*,直到立夏方歇。
长街上就支了五六个卖酒酿饼,每个摊头的酒酿饼都不一样,靠近北货铺这边的酒酿饼最便宜,因为没馅,但很好吃,饼子干爽喷香,掰开来散发着酒香气,常有妇人半炉半炉买回去礼佛。
靠近羊汤铺子这家是咸口的,肉馅汁水满溢,草头馅撩拨春弦。
书塾边上原本是清净地,但有了孩子就热闹,支在这里的酒酿小摊自然是孩子们最喜爱的猪油豆沙馅,余甘子几乎每天下学都会给南燕雪带一个回来,从角门一路到正院,晾得正好不烫嘴。
但一连几日微雨,煎酒酿饼的婆婆没有出摊,眼瞧着快立夏了,酒酿不做了,酒酿饼也就没了。
余甘子想着南燕雪没吃尽兴,心下有些遗憾,可一回正院,就闻见一股甜滋滋的酒酿香。
廊下,南燕雪仰在躺椅上抛接豆包玩,小铃铛好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郁青临支了炉子正在煎酒酿饼,弟弟妹妹们在廊下一边等饼熟一边玩,东边几个,西边几个,嘻嘻哈哈,毫无烦恼。
一只毽子朝余甘子飞过来,她弯眸一笑,怀中还抱着书本也不碍着她灵巧地侧身一踢。
“回来了?”郁青临笑道:“刚好来吃饼。”
郁青临的酒酿饼是独一份的玫瑰松仁馅,红糖渍过的玫瑰反而是清甜的,花香一点都没折损,咀嚼的时候才会在唇齿间散发出来,间或碾到一粒松仁,满口生香。
酒酿的皮子还很薄,煎得酥酥脆脆的,南燕雪用酒酿饼在小铃铛鼻子前头晃,他眼睛都没睁开就张着嘴要咬,惹得南燕雪直笑。
“好香啊。”小铃铛揉揉眼,抬手扒住郁青临的肩头。
“醒啦?”郁青临占着手,就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
小铃铛醒了醒神,朝南燕雪手里的酒酿饼蠕过去,‘啊呜’咬下一口。
郁青临每煎好一锅,晾到盘中眨眼间就没了,煎到第三锅的时候,就见从身侧冒出来一个饼,是他刚递给南燕雪的第二个饼,南燕雪又让小铃铛递给他,小铃铛抓饼在手里,缩回去咬了一口,然后把缺口的饼往郁青临嘴边凑。
“馋猫猫。”南燕雪搓了小铃铛两下,把他搓得直乐。
这个时辰吃了松仁饼,晚膳是要少用一些的,但今天外院灶上做了小茴香的酱肉包子,南燕雪最是喜欢吃,拳头那么大的包子一连吃了四个,连小铃铛都自己干掉一个半,郁青临只得给了他一颗大山楂丸。
小铃铛捧着山楂丸认真啃,像一只小松鼠。
南燕雪瞧着他,又想起阿苏抓着绿樱子啃萝卜的豪迈样子,可总觉得她的面孔不那么清晰了。
此时,仆妇又送来每日睡前一碗的安神药,南燕雪熟门熟路地端进屋里开了后窗去倒,她这屋里没点灯,倒是斜对着的小厨房亮堂堂的。
南燕雪一碗药泼出去的同时郁青临正好走出来,南燕雪收回手自窗缝里瞧见他步子一顿,随即垂了垂眼,平静自若地往前头来了。
见状,南燕雪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想到平日里睡前吃的茶汤点心,胸中顿时像灌下一口火辣辣的酒,将她纵割成两半。
第58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手心里拿捏着,得意非常啊?
“小芦,把小铃铛带去给冯嫂,该睡了。”南燕雪道。
小芦再怎么心若赤子,毕竟是南燕雪近身的人,这些月来,南燕雪同郁青临举止亲昵,小芦还以为自己是头一个发觉的,结果发现人人都晓得。
她笑眯眯上前牵小铃铛,小铃铛也很乖觉,将剩下一点山楂丸塞进嘴巴里,牵着小芦的手对南燕雪道:“姨姨,我睡觉啦。”
他迈出门又碰上郁青临,张口想叫‘爹’,想了想,道:“姨爹,我睡觉了。”
郁青临揣测这得是翠姑教他的,不过对小铃铛来说姨爹也是爹,都是郁青临。
“晚上好好睡。”郁青临把茶汤放下,伸手摸了摸小铃铛的脸,目送他和小芦远去,郁青临走到榻边小几上,将浅浅一碗茶汤摆在南燕雪手边,道:“将军,这是山楂红枣茶,消食的。”
他果然早就知道南燕雪不会喝安神药,所以连问都不问。
窗外夜静谧,月澄明,清风摇绿枝。
郁青临俯身在南燕雪唇上亲了一亲,南燕雪笑了起来,将那碗茶汤端在手中,道:“何必多此一举,我吃个山楂丸不是一样?”
“小心,还烫呢。”郁青临神情自若,又道:“这个更合将军的体质。”
南燕雪点点头,忽笑问:“该不会还能安神吧?”
郁青临其实早就预备着南燕雪有此一问,但见她不怒反笑,心里慌得像是被野马拖着在崎岖山路上狂颠。
“是,是有安神的效果。”
“出自你手的药膳甜汤一向不都只健筋骨,壮脾胃的吗?你擅自添了安神的效用,是不是觉得自己医者父母心,很是为我着想?”
郁青临一句话都回不出来,半晌只道:“将军,你噩梦连连,一日睡不到两三个时辰,这个毛病不调养好了,其他都无用,肾气上不来,腰骨依旧会冷痛,脾胃养不好,日日不思饮食,身子只会一日坏过一日。而且将军这些时日渐能安睡,也不全是安神药的用处,劳损旧患处好转,脾胃调和,这本来就会让将军好睡些的。”
“呵,你做郎中的,自然说什么都有道理。”南燕雪翘着唇角,眸光冰凉如镜,“你早知道我不喝安神药,却还是每夜煎煮,就这么看着一碗碗空倒,是不是觉得我在你手心里拿捏着,得意非常啊?”
郁青临连连摇头,道:“是我自作主张,可是将军,这都是……
“这都为我好?!”南燕雪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燎了上来,将手中的茶汤一倾,热烫的茶汤全倒在郁青临手背上,她连碗也丢了,瓷碗碎了一地,外头的仆妇听见动静,没一个人敢进来劝,就连折回来的小芦也不敢,“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做我的主?我就是死也轮不到你替我抢命!”
但这话骂的其实不是郁青临,郁青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望着她的目光既愧疚又困惑。
可做郎中的不就是想替病人调养身子吗?如他所言,医药吃养都是相辅相成的,就算没有安神的药膳补汤,调养好了脾胃,调理好了旧患,南燕雪的梦魇症就算不会痊愈,但也总会慢慢好转。
可他的的确确又是在自作主张,他每晚都知道南燕雪在倒药,知道她每晚都希望在梦中见故人,可还是一次次剥夺她见故人的可能,他简直可恶极了。
“滚出去。”南燕雪很快平静下来,像一杯扑出去顷刻间就能收回来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