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指的是南朝沈约,有言说江左之豪,莫强周沈,他就出身于这个沈家。吴地自古尚武好战,沈氏一族自东吴以来就出过不少名将。”
辛符最喜三国,听见郁青临说东吴,眼睛都亮了。
“其中沈林子、沈田子甚至是南朝开国的功臣,盱眙之战你们一定是知道,沈林子的儿子沈璞也就是沈约的父亲,他联合辅国将军坚守盱眙,以三千将士对抗北魏几十万兵马,最终令强敌北撤。”
辛符正听得津津有味,却闻郁青临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后来沈家尚武风气衰减,沈璞虽是武官,但并非将领,等到了沈约这一辈,已经全然是文职,求的是名士风流,沈郎瘦腰这典故赞的就是文人风骨,清癯之美。”
辛符倍感无趣,问:“为什么沈家人后来不学武了?”
“问得好。”郁青临将手中书册一晃,笑道:“我要讲的这篇颜氏家训中的《涉务》就能解你所惑。”
南榕惠的藏书中就有一本《颜氏家训》,南燕雪曾读过,但柳氏只给她细讲了《风操》那一篇,全是规矩。
涉务是南燕雪囫囵吞枣自己看的,讲的大抵是士大夫处世为人应当做些实事,而不是高谈阔论,白吃俸禄。
而今日,在郁青临这堂课上,她也做了一回学生。
南燕雪原本以为郁青临只是教孩子们通读一下千字文,学几首诗而已,没想到他就连夫子这一职都做得这样好,懂得因材施教,深入浅出。
日头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照得草地愈发鲜辣,郁青临就地散了学堂,孩子们冲着湖堤跑了过来,本来是想冲着拴在岸边的一艘小舟去的,将军府新打了两艘巡视用的小舟,另一只被守卫驾出去了。
辛符眼尖瞧见南燕雪了,带着一众孩子来她跟前叽叽喳喳了一阵,又熟门熟路解绳去撑船。
郁青临和余甘子及几个小娃儿收拾了蒲团,余甘子带着弟妹们回去了,郁青临沿着长堤走过来,道:“去西岸养鸭的徐大叔家拿老鸭,我同他定下的,回来时摘些荷叶,要没结花苞,颜色深绿的,再要一束芦苇叶。”
玩的时候还能给府里做些事,孩子们从来都不会拒绝。
南燕雪望着小舟划开波浪往藕林里去,开口却问走到身侧的人。
“要芦苇叶做什么用?”
“替翠姑要的,她要存些面种,用荷叶包了,芦苇叶吊了,悬在梁上风干。”
郁青临来是想问南燕雪连日奔波在外,身上的旧患有没有加重?
说起来南燕雪就贴了几副膏药,没有配以汤药或针灸一并治疗,若是病根深重的患处,膏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将军……
南燕雪闻声侧眸看他,突问:“你十一岁去江宁府,十二岁进官学,也算资质颇高,十三岁时一众亲故因那孩儿参的事获罪,你连这都熬过来了,怎得偏偏到了将结业的第三年却没去考试?”
第29章“将军,疼啊?”
“结业试一考,再怎么说也是童生了。”
十二岁时的狂喜,十三岁时的悲痛,十四岁的无措随着南燕雪的话语一并碾过郁青临的心头,他愣了好一会,问:“将军怎么知道我上过官学?”
“将军府用人,查一查很奇怪吗?你说泰州是故土,又说十一岁去江宁才立户,又说你小爷爷盼着你读书识字,出人头地,去江宁府当然是上学,这已经很好查了。只不过江宁府的户籍上你姓于名度,而非郁。”南燕雪理所当然地道。
“郁字偏门,衙门的文书错笔,也不愿更改。”郁青临道。
因是官学而非寻常私塾,所以第一次摸底时乔五查的并不详尽。
第二次因为收留了余甘子而去细查蒋家底细时,乔五顺便又查了查郁青临的事,这才查出这些来。
“去江宁府的路是我小爷爷用一根根冬藕铺出来的,我就算断了腿都会爬去考结业试,只是榜上无名,学官说是我自己没去考。”
郁青临说这话时,面上有难得一见的戾气,将他的眉眼都勾勒得浓郁了几分,他没有掩饰,也根本掩饰不住。
翻过年,郁青临才二十一岁,如何做到心如止水,不怨不争?
“怎会如此?”南燕雪问:“只是一场结业试。”
“官学的前十名可以入京去国子监念书。”郁青临低了低头,道:“只是我的揣测。”
南燕雪默了一默,道:“我看那些考生入贡院,白须佝偻者也不少见,你若想再考,将军府可以替你作保。若将来金榜题名,我也不会拘着你不放。”
小筑里没有被日头照到,但是折满了波光粼粼的光,南燕雪倚在这片绚烂望着他,眼底那点怜悯唏嘘的碎光让她看起来像个心怀慈悲的仙人。
郁青临心底的晦暗淀了下去,倏忽一笑道:“拘着我?我只怕将军赶我走,我还没吃够翠姑的手艺呢。将军,科举应试我已无心力,先做好郎中本分吧。”
南燕雪观他神情真切,想起那夜他在湖边说的话,他说真要报仇的话,要杀到京城才算完。
何等忤逆狂悖之语,他教的那些东西,他现在根本不信。
她便也不再说,转了话头问:“你很喜欢燕北菜吗?”
“喜欢。”郁青临道:“不过有时候也会想吃泰州菜的。”
泰州菜与燕北菜很不一样,滋味平和鲜美如清炖狮子头、秧草包等等,但也有一些浓醇的菜色,譬如说软兜长鱼和鳜鱼羊肉。
“那今天是想喝老鸭汤了?”南燕雪道。
郁青临失笑道:“大暑老鸭胜补汤。待辛符取了鸭子回来就煨下去,将军用晚膳时火候正好。”
南燕雪小时候同罗氏住过的那个庄子也养鸭,但这老鸭汤南燕雪没在庄子上喝过,因庄子是吴卿华的,并不敞开了由南燕雪吃喝,若不是靠着罗氏瞒骗周旋,八岁的她肯定像根豆芽菜,连能不能活命都尚未可知,哪能一进门就把南期仁按在地上打。
郁青临做的老鸭汤同柳氏小厨房里的味道很像,因为什么额外的作料都没加,只是用砂锅熬足了时辰。
即便如此,这老鸭的脂油丰盈,入口只觉浓厚清甘,十分开胃。
“辛符的荷叶采多了,郁郎中不想浪费,就让我问问您,能不能在门外街口那位置支个草棚,分送消暑茶。”小芦道:“这几天是热,长街上的力夫都倒下去好几个了。”
“不是说不做圣人吗?”南燕雪的目光在桌上几道菜上一巡,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随他吧,只是入口的东西,叫人盯着些。”
这一餐除了老鸭汤之外,酱醋瓜丝格外秀气,吃起来爽口清甜,油爆白虾壳脆肉嫩,鲜味淋漓。
除了那一碟猪皮肉冻之外,其他都不是翠姑做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