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卓依说道:“在祖贼心里,你这养子或许重要,但也绝没有王氏和那小丫头片子重要。没抓到主子,只捡到条狗,我很不高兴。”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办事不力的两个官兵。
那两个小兵瑟瑟发抖,郑卓依目光一扫过来,便当即跪了下来。
“但我刚刚转念一想,”说着,郑卓依又回头看向了周祈安,“发现你也自有妙用。”
“祖贼老了,这一仗,他还要仰赖他义子来帮他打。对那老贼,你不重要,但对周权,你却一定重要。等老贼兵临城下,我便效仿回丹人,以你为要挟,老贼不退兵,我便将你大卸八块,暴尸城楼!”
“那老贼当然不会退兵,”郑卓依自顾自说道,“当年他发妻长子命悬一线,他都不肯退兵,而你,你连个养子都谈不上。他当年想收养的人是周权,看在周权的面子上,才顺便收养了你,带回府里,赏口饭吃。你大哥是祖家的看门犬,你就是祖家后院儿里一条逗着玩儿的哈巴狗。”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周祈安很想问问。
靖王十万兵马入都,保的却是赵氏女肚子里冀州南家的野种。
但这件事他还不能说,否则靖王定要把南如月、赵呈摘干净了,把所有恶事都扣到南如月、赵呈头上,好让自己成为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大周正统。
而他要他们抱成一团,把所有屎盆子都一起接下来!
周祈安一言不发,只埋下头惨然一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外面飘起了风雪,砂砾一般的雪花透过天窗,星星点点地落在了他脸上,落在他身上一条条尚未结痂的刀痕上。
“他不会退兵,但当年那件事,却让王氏记恨了他一辈子。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表现出来的彻骨的冷漠与凉薄,不可能不让身边人寒心。”郑卓依说道,“到时候你一死,寒的便是周权的心,寒了周权的心,也就寒了他手底下那一众新兴将领们的心。”
“到时老贼军心不稳,又师出无名,还有多少人会听他调遣,对他唯命是从?他打不进来,你的尸块可就要一直挂在城楼上示众,以儆效尤了。”
周祈安沉默良久,见他话已说完,这才笑了笑,开口道:“你不妨一试。”他啐了一口血,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道,“试试周权是会因心寒而退兵,还是会杀进来要了你的命。如果我重要,那么我死了,只会让军心更加不可动摇。祖世德此战是先胜后战,在你们逼反他的那一刻,你们,还有你们这两百年郑氏天下,就已经是将死的鬼。”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在天子气尽的那一刻,大周便该亡,但他不认为祖世德能够带来一个更好的王朝。
只是桩桩件件的事,却在一步步推波助澜,若他能活着出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祖世德迅速坐稳这天下!不让天下四分五裂,不让黎民遭受太久的战乱,保他的家人都能平安,这是他眼前唯一的选择。
“少废话!”郑卓依猛提起他衣领,照着他腹部又是数拳,“所以她们去哪儿了?嗯?说出来,说出来了,至少在宰你之前,我会让你过得舒服些。”
周祈安吐出一口鲜血。
他无力地仰着头,脑袋向后耷拉下来,像一只濒死被人攥在了手中的鸟。
他垂眼看着这阴冷暴戾,却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恶犬,说了句:“不,知,道。”
“三公子!”说着,一名将领跑了进来,单膝跪地禀报道,“三公子,我们在城南城楼下发现了她们的马车,旁边有个狗洞,恐怕是钻了狗洞给跑了。”
“继续追!”说着,郑卓依回身又攥紧了周祈安衣领,“去哪儿了?嗯?是王氏娘家太原?还是祖贼所在的凉州?嗯?”
周祈安恐怕疯了,癫了,他看着郑卓依,竟只想大笑。
阿娘、栀儿在密室,玉竹、文州、陈叔跑了,一笛尚未抓获,他周祈安今日是大获全胜!
他忘记了这个夜晚是如何结束,只记得郑卓依暴跳如雷,一声声“去哪儿了?说!”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地传来,而后他昏了过去,彻底地断了片。
郑卓依离开之时,留了一队人手在天牢前看守。
狱吏待得三公子离开,走进了刑讯室,解下周祈安手上的铁链,看着他十指上紫红的印记,说了句:“受苦了,周大人。”
那狱吏把他背进了牢房,牢房破旧的床板上只铺了些稻草,雨夹雪不断地从天窗吹进来,阴冷彻骨。那狱吏把稻草铺匀,让他躺了下来,脱下身上的棉袄盖在了他身上。
周祈安下意识缩进了那一方小小的棉袄内,头抵着墙,背朝牢门瑟缩在角落沉睡。
约摸是在清晨时分,外面的天刚蒙蒙亮,只听得“吱嘎—”一声响,天牢门开了。值了一夜班的狱吏们打着哈欠撤了出去,又换了一班人值守。
早餐的香气扑鼻而来,狱吏们一边吃着,一边在外面闲聊解闷。
周祈安在睡梦中咽了咽口水。
而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铁栏外叫了声:“周大人。”
“周大人!”
那人是金狱吏,他手上拿了条棉被,从铁栏缝隙里塞进来一半,只是看周祈安毫无反应,还是叫狱吏把牢门打开,走进来给他盖上了。
周祈安受了几处刀伤,但与郑卓依那几拳相比,充其量只算皮外伤。又吹着风雪睡了一夜,他感到头昏脑沉,意识不清,怎么也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杀了许多人,长生刀上又沾了几十条人命。
它改命叫了长生刀,实质却仍是“血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