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要维护郑氏天下,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在富贵樊笼中锦衣玉食,等着他垂垂老去。
祖世德年近六十,再过五年、十年,便再也握不住刀,他膝下唯一子嗣又不成气候,这郑氏天下终将如赵呈所愿。
但这一路上,周祈安时而乘坐马车,时而骑在马上,路途遥远枯燥,他左思右想,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赵呈为何要在这关头再次去刺激大帅?
封大帅为异性王,派往属地青州。
只要南吴还是南吴,青州地形便是个天然牢笼,又叫他放弃手中仅剩的实权,远离富庶长安,到“苦寒之地”当一个莫名其妙的王爷。
这无异于要将大帅从一个牢笼赶往另一个牢笼,只是这一次,大帅还会乖乖俯身入笼吗?
阴谋家的出现,是否又说明了有人已经成为了野心家?
想着,周祈安又扭头看向了一旁卫吉。
他忽然在想卫吉是否也有阵营?
卫吉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皆是拜赵呈所赐,所以他会是赵呈的人吗?
若是,他又能为赵呈做到何种程度?
而卫吉并未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你义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祈安想了想,回答道:“他平民出身,较为务实,大周没有亡国灭种,义父功不可没。”
这只是他对大帅看法的一方面,但他更想听听卫吉的态度。
而卫吉喝了一口茶,直言道:“他杀伐果断,毕竟慈不掌兵,但你义父此人,有时也较为残暴。”
残暴?
周祈安问了句:“怎么讲?”
卫吉道:“你应该知道十八年前回丹一役,大帅长子被掳,‘回丹’部以此逼迫大帅退兵,大帅没退,祖大公子便被大卸八块悬挂在了城楼上,那一年祖大公子十六岁。”
这事迹在大周家喻户晓,也给大帅的英雄形象增添了一抹悲壮色彩。
周祈安回了句:“我知道。”
“如此深仇大恨,你猜大帅报没报?”说着,卫吉扭头看向他,笑了笑。
回丹部是生活在大周与北国交界的一个部族,这些身上同时流着汉人与北方游牧血液的部族,大多有着不那么“光彩”的身世,曾一度被北国人视作奴隶。
他们不断反抗,才拥有了自己独立的部落,大汗赐名为“回丹”。
而在回丹部彻底沦为了北国十一部攻打大周的先头部队之前,在大周和北国还维持着表面和平之时,大周曾对回丹人采取过招安政策——只要进入了大周境内,便承认他们为大周子民,允许他们与大周人通婚,只不过在户籍册上,他们仍被标记为回丹人。
卫吉说:“北国十一部不断南下袭扰,是因为他们缺少粮食和盐铁。当年北国之乱,北军打下了启、房两州后,便把回丹部二十万人迁居到了这两州中,觉得他们身上有汉人血统,有农耕的天赋,让他们在启、房两州开垦土地,种地开矿,与其他部族的牛羊交换,这样他们便能实现粮食与盐铁独立。”
周祈安问了句:“启、房两州有铁矿?”
卫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被周祈安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顿了一秒,点了点头道:“有。只不过开采难度大。”说着,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启、房两州前十几年一直在北国人手中,听说是北国人发现的。我也是小道消息,听一个常年和北国做生意的朋友提了一嘴才得知,但目前无法确认真假,朝中好像也没有相关的动向。”
也就是说,去年大帅收复了启、房两州,但大家并没有发现这两州中有铁矿。
但也有可能卫吉听到的风声为假。
卫吉继续道:“总之,你义父十二年前挥师北上,也曾一度打入了启、房两州,只不过没守住,去年才算真正收复回来。但当年大帅打入这两州后,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是个公开的秘密。
祖世德向来坦坦荡荡,无论善事恶事,他做了便是做了,从不遮遮掩掩。
但经历了十六年的岁月,大帅舍子为国的事迹流传了下来,这故事的后文却被大家渐渐地遗忘了。
卫吉说:“他下令屠城。”
因为杀害大帅长子的是回丹部,而这两州中生活着二十万的回丹人。
当时的周军受尽凌辱,他们的孩子被刺杀,妻女被奸污,他们一开始和敌军打仗打不过,死了多少兄弟,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后来大帅带着他们打了几场胜仗,攻守易型,但碍于“军纪”二字,他们也只能压抑自己内心的野兽。
直到打入启州、房州,大帅一声令下,三年来的屈辱终于得以洗刷,压抑得到释放。他们在城中大肆屠戮,烧杀劫掠,城中回丹人、其他部族人,乃至汉人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大军三天屠戮了十五万百姓。
“以恶制恶,似乎也谈不上对错,但这件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他们彻底杀红了眼,收不住刀,于是又把刀剑对向了大周境内的回丹人,说要为大帅复仇雪恨!只是这些回丹人生在大周,长在大周,唯一的罪过,便是他们往上导七八代的祖先曾被掠去过北国。”说着,卫吉拨弄银元的手停顿了下来,看向了周祈安,“我不知道大帅如何看待此事,但他御下极严,没有他的默许,我猜他的部下也不敢这么做。”
这件事又改变了周祈安对义父的看法。
他端起盖碗喝了一口,扭头看向卫吉,狡黠地笑了一下道:“卫兄,你是丞相的人。”
卫吉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丞相的人。”说着,他也看向了周祈安,试探道,“你是大帅的人?”
周祈安道:“我也不是大帅的人。”
但不可否认,若有朝一日真发生了龙虎斗,那么他必须,也只能和大哥站在同一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