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沈祝山二期化疗开始,他的身体反应出,比之前的副作用更大,他的体重开始下降,在多次的联合会诊中,孔洵要求旁听,提及的几个问题,竟然都出乎徐承预料的专业,不知道是私下里做过什么样的恶补。
最终医生为沈祝山敲定了新的方向,尽快调整指标,进行移植。
这个消息出来之后,苟袁过来抽血配型,孔洵并不意外。
结果竟然发现赵临丰也来了。
赵临丰当日隔着玻璃跟沈祝山说,“沈哥,从前的时候,我借你的笔橡皮,你从来都不让我还,学委查我的作业,你帮我讲情,值日大扫除我说我有事你说你连我的那一份也扫……我赵临丰是一个别人为我做十件事,我只能还别人一件的人。”
他说:“沈哥,今天我就来还我这一件。”
只是抽个血,结果还没出,赵临丰就露出来一副他已经要移植给沈祝山骨髓的样子,快要把自己感动哭了。
一月一日,新的一年开始了。
坐在车上的孔洵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来自孔悦的电话。
孔悦这次好像头脑清醒了许多,只说给沈祝山留了几副好参,以及有照顾过好友的营养师不错可以推荐给孔洵。
下午三点,孔洵来这座,接近海市边缘的寺庙。
新一年的第一天,是个多云的天气,天边有淡灰色的云层,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雨,吹过来的风里有很潮湿又凛冽的气息。
这位世外高人,寺庙里的主持大师的时间难约见,孔洵后来得知他见面时间以分秒计费后,才好约见了一些。
孔洵被小道童引进门,走进后院,看到木质的重重阁楼,以及穿着鎏金色道袍的大师端坐在一颗巨大的枯树下,面前有一个茶几,几个茶盅里面已经斟满了茶水。
孔洵走过去,在他面前盘腿坐下了。
端详对面的大师,和上次一样衣袍遮面,只露出来下半张脸。
“大师,你上次说我有现在困境是我执念过深的结果,我回去想了想,是有道理。”孔洵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但是他从没有做过恶事,为什么总是命途多舛,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运行的规则的话,他到底是触碰了哪一点?命运是既定的话,又要怎么……”孔洵终于想到这个词,他说:“比如说,逆天改命?”
造化弄人,孔洵之前听到这个词,但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弄,现在看到了,原来是这样弄,让沈祝山这种原本很想活的人没活路,让孔洵这样生死无谓的人,一直活。
有一段时间,孔洵着手在安排他人人生这一事宜上,他非常有代入感的认为自己和上帝具有很大的相似性,看到他每递出来一个台阶,他们踩上去,到达大孔洵所指引的位置,被孔洵摆布。
但是孔洵做这一切是有缘由的,那这样安排摆布沈祝山命运的上帝,到底是为什么呢?
孔洵在这一句为什么浮现在脑海时,愣怔了一瞬,很多次他都发现沈祝山有点过分纠结于,对已经发生的事追问为什么,不像孔洵看事情只看结果,当年的事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沈祝山总是想问怎么想的呢,孔洵,为什么呢,孔洵,理由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有一天沈祝山和孔洵说分手,孔洵认为不会有任何可以说服他的理由,无论什么。
但是在这一刻,孔洵问为什么的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在无能为力的时刻,无法改变的时刻,这是没有办法反抗的人做出来的最后的反应了。
“逆天改命?”大师说:“你之前不是教物理的吗?”
孔洵说:“是啊。”
“你喜欢物理?”
孔洵回答:“我并不喜欢物理,只是那一年,他家乡的学校只招收物理。”
“哦,那这样说来,你不喜欢物理却又做了物理老师,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怎么想来改别人的?”
孔洵愣然,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控不了吗?想一想他在摆布安排沈祝山的时候,确实也把自己也送上了一个不得不坐的位置上。
孔洵说:“但是他做这么多好事,没有好报,这又是谁规定呢?这不应该啊,你说就这么好端端的吗?”
大师说:“就是这么好端端的,就像是……”大师伸出了手,突然抬起一根手指,往矮桌上伸去。
孔洵低头看到矮桌上,正在爬的一只蚂蚁。
可能是被风从树叶上吹落下来,可能是自己脚滑,也可能是跟别的蚂蚁打架掉落而下。
“只是活着,只是被看见。”毫无缘由的。
大师的手骤然按下。
突然,一只手紧紧握住大师的手腕,孔洵仿佛抓住一节枯木,可是大师露出来的下半张脸看起来的非常年轻:“大师?”孔洵说:“不是不能杀生吗?”
那只蚂蚁从手掌的阴影下一瘸一拐地爬出了,竟然还活着。
大师说:“这不是没杀吗?”
大风吹来,枯叶哗哗掉落,那只蚂蚁又不知风被送往何处了。
此时,孔洵的手机在口袋里狂震,孔洵起身,接起来电话。
他脸上的神情缓缓变了,转身看向枯树下端坐的人:“大师,你这庙竟然真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