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归洗了有生以来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个澡。前执行官alpha尽管一向享有“工作狂”之名,他的这份特质在整个系统高级执行官队伍里都如雷贯耳,没有人不觉得他像一台只是长成了人形的工作机器。
也由于他基本不去使用系统的调整室,所以,高级执行官队里的其他同僚,基本一致默认他从不给自己放松。
比较极端的,甚至认为,“放松”这个词汇压根就在alpha的人生词典里不存在。
他就仿佛能自行处理个人数据的系统分统一样,可以将什么放松,什么休闲一类的词从自己的数据库里删去,并确保他再也不诞生相关需求,不用执行任何关联程序。
……然而那怎么可能呢?
吃饭喝水等基本生理需求,高级执行官们依然拥有,这是他们仍未脱离人类队伍的证据。
岑归只是明面上从不放松,他作为首席执行官的生活也的确乏味可陈,日常找不出兴趣半点爱好。
在自己对记忆产生怀疑,隐约找回了一点记忆碎片后,岑归便还隐约察觉,他从不在系统的监管范围内放松,不让自己在系统的“眼睛”下培养出爱好,这似乎是他有意为之并长久保持着的。
而在这样严苛且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洗澡”,其实就是他难能可贵的放松时间。
系统还没有变态到连执行官的洗澡就要盯梢。
它虽然在执行官休息所里投放了毫无隐私可言的玻璃浴房,不过,当执行官们进行一些私人需求处理时,系统也还是暂时关闭了自己的“眼睛”,它在极致的去个性化空间里,又施舍似的保留了一点所谓基础尊重与人权。
岑归不算有洁癖,却习惯在回到休息地的第一时间冲个澡,这是他清空纷繁思维,转换私人隐秘情绪的有效方式。
……但这种素来有效的方式今天不起效了。
多亏他自曝了一段“惊天历史”,让他知道了对方竟然悄悄旁听过洗澡的男朋友。
岑归:“……”
岑归已经放任自己在热水里冲了十分钟,花洒被打到最大,氤氲白雾早就伴随着湿热水汽弥漫一室,让淋浴间之外不过两三步距离的位置,都在视野内变模糊不清,看不真切。
水声,还有一种奇妙的噪音个觉效果,它好似一面临时搭就的隔音墙,让岑归听不见更外间的地方的响动。
……也更听不见外面房间里路庭正做什么。
老实说,他也说不好自己这会想不想听见路庭的动静。
黑水中学副本快要结束时的那次冲澡,它本该都已随着其他工作日程淡化在了记忆里,假如不是路庭这么惊天一炸,岑归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回事。
可有些事情就是一旦提起来就再难以忽略,有些记忆一旦回溯,在暂时仅剩自己的独处空间里,它就跟倍速播放的老旧影片似的,也不打一声招呼,不由分说便自动开始在脑海慢放……还逐渐连每个细节都变那么清晰。
岑归站在水里,情不自禁就会思考路庭当时是怎样在听。
他伸手去拧花洒的金属旋钮,听金属摩擦发出细微“咯吱”。
这种日常里理应被忽略不计的声音,此刻在人耳中仿佛便也被扩大,让只是开个水的人动作倏地一停,继而在想:“当时执行官休息所的那个玻璃浴室里,它的花洒旋钮也这么响么?”
……答案是未知。
岑归一会觉得好像那个旋钮声音挺小,一会又不确定,感觉以系统出品的双向收音设备,路庭说不定还是捕捉到了那一声,所以对方听见了他开水。
热水肆无忌惮洒落,转眼淋了临时下岗的前执行官一身。
前执行官听着水声哗哗,又听细密水柱落在瓷砖与玻璃门上,打起一片水珠四溅的声响。
他接着就又在想:“不管旋钮听见了没有,水声……是真的挺明显的。”
所以顺理成章,路庭肯定还听见了他在水里做的一切。
当岑归准备朝休息区酒店自带的洗浴用品伸出手,他才抬手按上浴液的压泵,便又动作停了。
因为他这时是在考虑:“……他不会还听了我压泵的举动,还心数了次数?”
这个猜想属实是有些过,感觉自己在“男朋友是变态”的默许道路上一去不回。
岑归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又怀疑自己对路庭有些过度揣测了,路庭罪不至此。
……但总而言之,这个澡,岑归确实是没法好好洗了。
他仿佛每做一个步骤都要联想一下。
而每想一下,不管剧情是纯属他臆测还是当初确有发生,它们都又带给了他难以言喻的尴尬。
最后这一整个澡洗下来,它不仅不像平日里能给人放松,反倒是让人越洗越麻。
岑归临出卫生间前还有过片刻的犹豫,他拿捏不准自己眼下心态如何,是否已能十分平静地出去面对路庭了。
这时,却是卫生间的磨砂玻璃外隐约晃过一个人影,接着,门从外面被轻轻敲了一下。
“我帮你把衣服放门口了。”路庭的声音从外传进来,隔着一道紧闭的门,显得有两分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