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可能呢?”姜央反问,“不然萧载霞哪里来的姐姐?萧载霞的姐姐应该和萧载雪年纪差不多,一个已经成年的女孩子,为什么我们没有找到她的任何踪迹?”
赵庭燎沉思片刻,说道:“所以其实你在怀疑,萧佂止这个人就是齐念念被那些官差玷污后生下的孩子?”
姜央点头:“对,因为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萧佂止的年纪比萧兰歇还要大。”
“这又能说明什么?”赵庭燎问,“萧佂止的父亲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
姜央想了想,回答道:“字面意义上确实是这个样子,萧佂止的父亲是谁确实不重要。但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么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个样子——”
二十多年前,萧载雪、萧载霞兄弟二人被选做徭役前往采石场,历经艰苦之后,萧载霞永远地留在了采石场,萧载雪却带着一个外姓姑娘章瑶圃来到了红莲镇。
回到红莲镇的萧载雪退掉了和未婚妻齐念念的婚约,转头和章瑶圃结婚;齐念念则因为在艰苦岁月中被官差玷污而怀上了官差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齐念念选择生下了这个她按理来说并不应该喜欢的孩子。
姜央:“如果齐念念选择生下这个孩子——这个按理来说应该在萧载雪带着章瑶圃回到红莲镇前就怀上的孩子,这难道不应该说明,齐念念早就丢掉了嫁给萧载雪的念头?”
“如果她想嫁给萧载雪,就应该在萧载雪回来之前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留下了这个孩子,就说明她不想嫁给萧载雪。既然她不想嫁给萧载雪,又为什么会对萧载雪喜欢的人充满敌意?”
赵庭燎一时讷讷,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或许就是嫉妒?嫉妒也是人之常情嘛。”
姜央却摇了摇头,说:“我觉得,这种想法反而陷入误区——齐念念说她一开始不喜欢章瑶圃,我们都觉得正常,毕竟哪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未婚夫想要娶的心上人?但是我们忘了一件事。”
姜央停住脚步,他放眼看向四周戴着鬼脸面具的人群,仿佛透过可怖的面具,看到了面具下的一张张人脸。
姜央轻声说:“一村唯两姓,世世为婚姻,这种包办婚姻的制度逼迫每个人都遵从着这些诡异的规则,但规则之下的人却未必真心。如果齐念念其实一直以来都不想嫁给萧载雪呢?如果她真的只是觉得萧载雪是她的哥哥、萧载霞是她的弟弟呢?”
“如果她从未将萧载雪当成是自己的未婚夫,又怎么会嫉妒、会讨厌章瑶圃呢?”
姜央回身面对赵庭燎,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齐念念从来都不讨厌章瑶圃,她这么说,只是不想我们询问关于章瑶圃的事。”
赵庭燎抱着双臂,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齐念念的谎言是为了让我们询问不到和章瑶圃有关的事情?明明很多事她都知道,但她不想说,所以来一句‘我不喜欢她’,就可以抹掉她们之间所有的交集。”
赵庭燎忽然笑了起来:“这么看,章瑶圃这个人还是奇怪,似乎所有事情都和她有关,偏偏她死的早,让我们现在对她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姜央闻言却摇了摇头,说:“不不不,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章瑶圃最重要的东西。”
赵庭燎好奇:“什么?”
姜央:“她是茅山传人啊,你忘了?”
“就这?”
“这就够了。”姜央说道,“红莲镇愿意为章瑶圃打破镇内世代通婚的旧俗,允许一个外姓女子嫁进来,必然是章瑶圃给了红莲镇的居民拒绝不了的东西。而一个道士——她能拿出手的,你说是什么?”
反正不可能是科学与自然。和神神鬼鬼有关的,那自然是——
“你个妇人,当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好心送你前程,你却辱骂于我,这是何道理?”
这戏腔尖锐又刺耳,姜央循声望去,就见他们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人流来到了红莲镇公所办事处,镇公所门前那个不大的小广场此刻已经围满了人,但中央地带却被人群有意识地空出,留出一个不算小的真空地带。
在中间被留出的真空地带里,一群打扮的尤为特殊的人正在里面演戏。那里没有升起舞台,以至于姜央看不清里面的人的动作,只能从听到的戏腔来判断,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红莲戏”,纪念红莲女神姮不流的红莲戏。
周围的人群越来越挤,姜央被人流带着向戏场的方向流动。他皱起眉,下意识想推开拥挤的人群,却又在此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戏腔:
“姮不流不求荣华,只愿盛世江山不落蛮族之手,纵然神形俱灭,也绝不受你们这帮狗官的诏安!”
“无知妇人!我等是官,尔等为民,既为民,自然是要听官的。今日这诏安你受也要受,不受也要受,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
姜央被人流挤着向前,他离戏场越来越近,也能朦胧间看到几分戏场中的场景。
扮演官差的人穿着一身夸张的官服,脸上戴着鬼脸面具,正叉着腰,口若悬河地讲着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而扮演姮不流的人跪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脸上戴着的则是一副半哭半笑的面具。
那副面具姜央是这样熟悉,分明是他曾经戴过的【劳苦大众的面具】。姜央至今忘不掉那副面具上脸时给他带来的无力感,那种似乎无论如何都抵抗不了、只能被动接受这个世间无穷无尽的恶意的无力感。
恍惚间,姜央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在隐隐发痛。
官差一脚踢到姮不流的身上,鬼脸面具仿佛生长在他的脸上一样:“我再问你一遍,这字你签是不签?这诏安你受是不受?”
“不签!不受!”姮不流仰着头,像是要摆脱笑哭面具的束缚,“姮不流纵然身死,不受朝廷桎梏!”
“好好好,你不签是吧?”官差冷笑一声,随即一挥衣袖,长长的袖子竟然将阳光都遮蔽。
眼前一阵黑暗,姜央听到官差说:“若是你不受诏安,我便让红莲镇的所有百姓都给你陪葬!”
说着,竟真有一个官差押来一位百姓,手起刀落,便砍下了百姓的头颅。
鲜血溅到姮不流的脸上,从眼角一直滴落到胸口,形成诡异的纹路。鲜血在哭着的那半张脸上,对比另一半笑着的表情,在这个瞬间,甚至比鬼脸面具还要可怕。
姮不流声音凄厉:“你怎么可以随意杀人!他们只是无辜的平民!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姮不流的声音带着无穷无尽的穿透力,穿过姜央的身体,让姜央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悲伤她的悲伤。
官差却没有感觉到这种悲伤,他反而笑了起来,还是哈哈大笑。笑声越来越大,仿佛穿越了云层,听在姜央的耳中,他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一阵仿佛在身体内部穿透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不能呢?”
“我们是官,我杀人无罪!”
“你们是民,你死了活该!”
声音尖利刺耳,刺的姜央忍不住捂住耳朵。但是捂住耳朵并没有任何作用,姜央依旧能听到这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不过一瞬间,忽然铺天盖地地响起这句话。
身边的人似乎都在重复着这句话,不断重复的语句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要让姜央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