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翘有一瞬间的走神,尽管她不想去见面,但是骆培因还是跟他家里人说了。
她转换了语气笑道:“个体户怎么了?现在国家不还鼓励下海经商吗?我想姨夫应该不会反对现在的政策风向吧。”
骆太太并没听出谷翘语气里的调侃,只觉得她天真:“当年还号召向农民学习呢?现在怎么样?人要看得长远些。尤其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机会可能就那么一个,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错,以后再后悔就晚了。这样的例子你应该看到过。”说这话时骆太太想起了自己,一个没有根基的女孩子要想在此地立足,没有一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继续说道:“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去Z大读书……”
谷翘几乎是下意识问道:“这次不会也是周瓒介绍的吧……”
电话话筒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因着这沉默,谷翘确认确实是周瓒介绍的。
她深吸一口气:“小姨,我们全家都不想和周瓒有任何关系。我以为我以前已经跟您表明了我的立场。如果我以前说得不够明白,我这次再说一次。”
“你难道认为我这样做是为了我自己吗?”如果说她以前找周瓒解决谷翘的工作,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历史,找别人要不可避免地提及这历史;但现在她找周瓒,是为了给堂姐索要迟来的补偿,她知道周瓒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心甘情愿地补偿。
骆太太默认谷翘已经知道了周瓒和她的关系:“他亏欠了你和你母亲,理所应当补偿你们。你要真恨他,真想为自己妈妈争一口气,就应该过得比他和他女儿好,而不是为了赌一口气耽误自己的前程。他女儿现在可还一直盯着培因呢,甚至想要去美国也是为了这个。人都是只看过程不看结果的。你嫁给培因,过得比他好,他以后就会后悔没能认你这个女儿。相反,他会一直庆幸没和你母亲在一起,否则不会有他的今天……”
她是周瓒的女儿,这件事又在堂姨这里验证了一遍。
谷翘手持着话筒,目光转向窗外。真的春天已经来了,柳树已经发了新芽。
“我当然会过得比他好。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和我的家人不需要他的补偿。您如果再和他交流,请转告他,我非常非常感谢他,及时地在我母亲生活里消失,并且也请他在我生活里消失。”
谷翘没再等堂姨回复,就用“再见”两个字结束了通话。
谷翘拿起暖水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水,直到水顺着桌沿往下流,她才意识到水已经溢出来了。
门铃在这时响了,一进门娄德裕就说:“咱们贴在电梯里的广告又被人给清理了。”门上的广告最多只有一个楼层能看见,为了能让更多人看到,谷翘把写着中蒙俄三国文字的广告见缝插针地贴在了电梯里。
“不过这没事儿,我想到一办法。”
“爸爸,什么法子?”
“广告可以清理,但是人不能清理,我就天天拿着广告牌站在电梯里,要是有人感兴趣,我就直接把他带到510来,还省得被人截胡。这办法还行吧。”骆培因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不要让谷翘冒险,如果缺钱或者有急事就给他打电话。德裕听了心里很复杂,他当爹的在,难道什么都办不了还要找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小子帮忙。德裕虽然很想回家看看,但想着谷翘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他给家里打电话,暂时留在这里陪谷翘。
“这办法不错。可是老站在电梯里您不难受吗?”
“这有什么难受的?怕累的话,我拿个凳子坐在电梯里。我跟你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儿了。”
从这天,德裕几乎就长在了电梯里。
德裕特意理了头发,换上了谷翘给他的新皮鞋,在谷翘送他的毛衣外套上了谷翘在卖的皮夹克,仿佛一个人形广告牌,在电梯里拿着谷翘做的中蒙俄三国广告牌展示。同时,他包揽了开电梯的活儿,每次一有人上来,他就问是几楼,然后帮人按电梯。按电梯的同时,也把人的信息给记了下来。他那姿态,就仿佛是宾馆里专门雇来开电梯的。
他站在电梯里随人上上下下,一天见了几百号外国人,广告就这么打了出去。遇上有兴趣的主动跟德裕说话,德裕就用他跟谷翘学的那几句俄语重复说“510有大量皮夹克,想要赶快。”
一单单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他们只有三个人,忙得简直没有歇脚的时候,生意最好的一天谷翘卖出了四千件皮夹克。进货开票打包收款,等这一切结束后,谷翘瘫在椅子上,看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阳光底下看支票上的数字,连房间里散发的皮油味都让她觉得可喜。
谷翘之前承诺过请彭州去马克西姆,但是生意太忙,直到这天晚上才有了一点空闲。她请彭州,当然不能忘了自己的父亲。
德裕对马克西姆的认知,完全来自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闲谈,他之前在火车站徘徊,曾经转到餐厅门口。他现在一切为省钱考虑:“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是愿意吃点家常饭菜。”
谷翘知道德裕是为省钱:家常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我这次请你,等以后妈妈妹妹姥姥来这里玩,我再请她们吃。爸,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吃独食的。”
餐厅在二楼,楼道里都是各名人在餐厅的照片,德裕虽是第一次来,但想着不给女儿跌份儿,并没表现出对这些照片的兴趣。
进到二楼,服务员引领着他们往里面走。二十二年过去了,托周瓒总出现在报纸上,德裕一眼就认出了他。和他同桌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和年轻女孩子,大概率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94?第94章
◎爸爸(有加更!)◎
周瓒一眼就看出了谷翘,尽管他上次见她还是长发。这一张脸已经在他脑子里反刍了无数次,当知道谷翘是三月生日时,他拼命回想谷翘这张脸,寻找她和他的相似之处。她是他的血脉。
娄德裕从来都是鄙视周瓒,现在也没更看得起他。可看到周瓒这一幅派头,德裕便猜出他一定是常来这个地方。当然,连带着他的妻女应该也没少来这种地方。
娄德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谷翘送自己的。别人家是当老子的请女儿吃饭,到他家,是当女儿的请他吃饭。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道德水平并不会一眼就看出来,但是有没有钱却很容易看得出来。德裕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许多念头一起涌上来。要是有两个爹让谷翘选,她会选自己吗?
他当初看见周瓒的书放在自家的柜子里,还在心里骂了谷翘一秒钟“小白眼狼”,没眼光,那个犹疑的发财计划在他心里成形,他要发一笔大财,让谷静淑明白选自己没错,让谷翘这个小白眼狼知道谁更配做她的爹。后来他并没有发财,还欠了一大笔债,谷翘因为他也没继续读书。现在德裕只有嫌弃自己的份儿,如果谷翘嫌弃自己,他只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爸,你在看什么?”
周知宁顺着父亲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她颇费了几分钟,才确认这个穿黄大衣的女孩子是谷翘。
她每次见谷翘,谷翘身上的颜色都是这么晃眼,她不得不注意到谷翘。她上次在派出所见到谷翘还是长发。以至于她听有人在医院见到骆培因陪着一个短发女孩子时,她完全没想到是谷翘。年前,她向骆培因寻求意见,她毕业后是留在国内电视台还是去美国留学。骆培因回她,这类重大的事她应该自己决定,如果实在需要建议,可以去问她的父母或者更了解她的人。他很抱歉,像他这样一个对她不算多了解的人,实在无法给出什么有效建议。
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她,但每个字都暗含着拒绝,他不算了解她,并且以后也不打算了解她。但因为她问得含糊,他的拒绝没有明说出口,这失望始终留了一个缝隙。
周知宁听到骆培因在医院,去骆家找他,她想告诉他,她已经确定去留学了。但她在骆家没有见到骆培因,只看见了骆老四。骆老四故作天真地对她说“知宁姐姐,你怎么知道二哥特意回来给翘表姐过生日了?不过表姐的生日一过完,二哥就走了。”
骆老四说话一贯没溜,但老三帮她确认了这件事。
当谷翘从周知宁身边经过时,周知宁叫住了谷翘:“我们上次在派出所录的节目,下周就要播出了。”说罢她看向彭州。那天周知宁在派出所待的时间很长,连带着对倒腾外汇的彭州也有印象。如果那天她还可以相信谷翘是无辜的,但今天谷翘主动和这个倒腾外汇的市侩在一起,那她只能认为这俩是一类人。
大概小骆哥不知道谷翘会和这种倒卖外汇的男的关系很密切吧。
谷翘迟疑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早就播出了,原来还没有。祝你做的这个节目有一个好的收视率,也不枉费你的一番辛苦。”
谷翘这语气仿佛节目里播出的是她的光辉事迹。
“谢谢你的祝愿。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就是可惜小骆哥在国外,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节目了。不过有些事,可以瞒一时,却不可以瞒一世。我想他早晚会知道的。”
“没关系,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播出,我把节目录下来。等他回国,我一定放给他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