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姐,你说话这么清楚,可一点儿不像醉的样子啊。”
“您是非把我灌醉不可吗?喝醉了多没意思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于经理并没有听出质问,反而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他又熨帖了一些。
谷翘趁着她还能忍受的功夫,微笑着提了一些她关心的问题。
“不是说咱们今晚只吃饭吗?”
“珍馐美馔不如金玉良言,我还是更想听听您的见解。”
于经理虽然也没少受吹捧,但谷翘目光里的好奇让他理解成了崇拜,他没顶住谷翘急切的目光,忍不住发表他了解的信息。
但于经理到底是个老手,讲到关键处突然停了,又给谷翘把酒斟满:“你要想听,以后多的是机会我讲给你听。今晚还是以吃饭为主。”
谷翘马上听懂了这人的潜台词。如果他要的,她给不了;那么她想要的,也甭想从他这里得到。像这种鸡贼老流氓,真让他占到便宜,估计也只能吃到他画的大饼。
谷翘把笑容收起来:“好,那咱们就别说话了,吃饭吧。”谷翘好像真把于经理的话当回事,认真吃起饭来。谷翘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和他合作的想法,决定跟他AA。他的话、他的人,都不配她请他吃饭。
谷翘很细致地给自己剥虾,吃完一只,又剥一只,闭嘴咀嚼,一个字也不说。她因为决定AA,精准地吃完了一半虾。吃完她又把注意力放在金汤鲍鱼上,先用肉眼分析了下里面的材料,看完才用舌尖体味。
谷翘突然安静下来,吃相也变得非常文雅,于经理给谷翘倒茅台,谷翘也不拒绝了,她小口小口地品味。虽然她更喜欢清香型的二锅头,但既然花了钱,她也努力去体味它的好处。
世界上的好东西,她都想尝一尝。谷翘因为放弃了和于经理的合作,心思转到了餐厅的另一个人身上。
骆培因那桌又多了一个人,性别为男,看上去年纪不大。
她想入了神,于经理的手伸过来她都没察觉。直到于经理的手落在谷翘的头发上,谷翘受惊似地叫道:“你要干什么?”
“啪”地一声谷翘的手打在于经理的胳膊上,非常响亮。她这完全是本能性地防卫。如果她没走神的话,她会在于经理的手伸过来之前躲开,讽刺他几句,然后付一半的账单走人。骆培因在这个餐厅,她不是很想因为这种事引人注目。否则她真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丢人。
餐厅里的其他人都向他们这桌看过来。于经理觉得自己简直太冤了,摸头这种动作于他是最初步的试探,这动作有很多可解释的余地,对方就算不愿意也说不出什么。如果对方不拒绝的话,他会把手滑到对方的肩上;如果对方躲开,他也不会去纠缠。这几年他遇到的大致就是这两种反应。摸个头发,又不是摸的大腿,何以过激到这种程度。谷翘这么一闹,要是一般人,简直说不清楚了。
为防于经理倒打一耙,对她进行污蔑,谷翘大声道:“我本把您当成一个宽厚有德的长辈,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谷翘从包里拿出钱夹子,数出几张票子,愤怒之余也不忘算账:“酒我最多喝了五分之一,所以我只出五分之一的钱。菜我虽然没吃一半,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饭钱我出一半,你那份你自己付吧!”这个时候谷翘的头脑也没停止算账,又拿出一张五毛的和之前的票子一起拍在桌上。她说话声音很大,仿佛不这样不能证明她的清白。
“你……”
谷翘的这种算账方式比她刚才的尖叫更让于经理意外,他心里骂道,今天真是撞上鬼了。
如果谷翘没从钱夹子里拿出票子,于经理有现成的理由骂她,说她仗着两分姿色来这里蹭饭吃,贪心不足还想要别的,他没给,才污蔑他。或者他还可以说谷翘是做那种生意的,他批评了她,她恼羞成怒,倒打一耙。毕竟没人看见他摸没摸她头发,就算看到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可以解释成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安慰、或者是无言的劝说。
但是谷翘把她的饭钱拍在了桌上,许多现成的理由用不上了。
谷翘抄起包正要走人,抬头看到了一张有八分熟悉的脸,她低声说:“表哥。”这两分陌生让她以异性的角度去打量他。在骆培因的映衬下,于经理恼羞成怒的形象显得有点儿滑稽。但谷翘心里完全没有将这两个人做对比。只有在于经理需要她防范的时候,谷翘才把他当成一个男的。
骆培因的目光从谷翘转移到桌上的酒,又转到酒瓶旁边的钱,最后定在于经理的宽脸上。
话却是对谷翘说的:“他对你做什么了?”
于经理觉得自己遇到了仙人跳,他抢在谷翘之前指着她骂道:“我警告你!你不要污蔑人,我可什么都没对你做。你和你表哥如果想要敲诈我,那你可是找错人了!我完全可以报警抓你们。你们这种仙人跳我见多了,你也不看看你今天遇到的是谁。”
骆培因一手抓住了于经理的胳膊,笑得很轻蔑:“我倒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你在家不照镜子吗?”
于经理疼得简直说不出话:“你……”
骆培因转向谷翘,“把这人的名片给我一张,让我也长长见识。”
谷翘看了一眼于经理的脸,他因为痛苦脸变得更扭曲了。谷翘怕这件事闹大,反倒给骆培因添麻烦,忙说:“我没给他进一步骚扰我的机会。表哥,赶快放开他让他走人吧,多接触这人只会晦气。”
骆培因看了眼谷翘,她确实不像被欺负的样子,他的目光在于经理脸上快速扫了一眼,放开了于经理的胳膊,笑着对他说:“你的名片给我一张吧,让我也见识见识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哪天我去拜访一下您。”
如果这男的继续放狠话于经理反而不当回事,可是这人笑得他毛骨悚然。
于经理在心里猜度这个比自己高的年轻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于经理从这人的语气气质打扮猜出他有个好爸爸,但这个爸爸有钱还是有势他就拿不准了。如果谷翘真有关系,会直接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吗?但如果没关系,这俩人敢这么嚣张?
这时候一个女孩子走到骆培因身边,两人用英文低声说着些什么。
餐厅暖气很足,女孩子仅穿了一件长裙也不觉得冷,她除了一对小的珍珠耳饰外没有任何装饰。细看她和骆培因的鼻子有点像,都很挺。她从上到下扫了于经理一眼,像是在看垃圾一样。她从小说英语,但家里有专门的中文老师,中文听说都不错。
于经理越发觉得这俩人有些来历,眼前一大家子在这儿,餐厅里说不定也有自己认识的人,引人注目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两年来他从没受过这么大的气,真这么走了他又不甘心。
谷翘看这女孩子过来,心里猜大概是自己打扰了人家用餐:“表哥,这种人你不必再理会,多看两眼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骆培因发现谷翘说了谎,从她碟子里的虾壳和空碗可以看出她刚才胃口很好。
骆培因帮于经理叫来了服务员结账,于经理看了骆培因一眼,只能把这口恶气先咽下去。于经理结完账走得又狼狈又匆忙,差点儿被椅子绊倒。
骆培因对谷翘说:“去我那边坐坐吧。”他向谷翘介绍刚才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子,“这是我表妹。”
骆培因介绍谷翘的时候,并没用“表妹”两个字,他只介绍了她的名字。
女孩子用很娴熟的中文跟谷翘问好,谷翘也笑着回应。
谷翘体会到了骆培因的用心,大概是她这个表妹前面需要一大堆限定词,跟真表妹比,她这个“表妹”就有些硬攀亲的意思了。骆培因怕她太尴尬,所以没有用“表妹”这两个字。
“我就不过去坐了。”谷翘的嘴唇微张微合,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用“表哥”称呼骆培因:“表哥,你明晚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这次凑巧能碰上,下次未必就能碰上了。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能够有钱请得起他。
当骆培因问谷翘喝了多少时,她说喝得不多。但当骆培因因为她喝了酒提出要送她回家,谷翘一个拒绝的字都没说。
1990年谷翘从二连浩特回来,表姐通过呼机联系她,请她出来坐一坐。之后表姐递给她一个很厚的信封,里面都是钱。表姐说钱闲着也是闲着,听骆培因说谷翘做服装生意,她也想入一股。谷翘推辞,表姐笑问她,你是想自己偷偷摸摸赚钱让表姐眼睁睁看着吗。谷翘并不相信表姐短短几面,就对自己有如此深厚的信任。她没戳穿表姐的谎话,也没收这笔钱,她说我现在的生意都是小打小闹,用不着太多钱,等以后我做大了,您再来入股。她感谢完表姐,又说请你替我谢谢表哥,他的心意我领了。
他想帮她,又不想让她误会。她也没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