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小二很快为两人各上了一大杯碧螺春。
尚在正月,还不到农忙时节,茶摊上坐满了偷闲的农人,三五好友吆喝,拉扯些家长里短,说的最多的还是之前集市受刑示众前的热闹。
“你们知不知道那受害妇人是怎么死的?听说不是被柴五郎杀了,是自尽的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县衙已经下过禁令禁止宣扬此事,但在捕快顾不到的乡野,仍然要不少好事者津津乐道?
“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尽?”
“这就说来话长了,你见过他家儿子阿虎没?不知生了什么病,怪吓人的,我家祖父原先是镇上行医的大夫,他偷偷和我讲过,柴家夫妇自从生下阿虎之后便觉得不对劲,四处寻医问药,想弄清为何孩子会如此天生残疾,最后你们猜怎么着,嚯,居然是因为那对夫妇是对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妹!”
啪——
宁汐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裴不沉正在弯腰捡掉在地上的茶杯碎片。
不知怎的,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几次三番都让那滑溜溜的青花碎瓷片从指尖漏过了。
“没事吧?我来帮你。”她说着就要去碰他,他却突然发了狠一把握紧那堆锋利的碎瓷,殷红的血立刻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宁汐连忙去掰他的手指,只一会,碎瓷就已经深深扎入掌心,皮肉翻卷,鲜血直流。
她一边心疼地检查伤口,一边偷偷用术法替他治疗。
裴不沉一直没有看她,眸光涣散,发直地盯着虚空。
“我从前也听大夫说过,似乎近亲相交生下的孩子多是早夭,即使活下来也是疾病缠身,终身不愈。”
“别说我们这些凡人了,漠北太华山,就是那个尉迟家,知道吗?曾经盛极一时的大仙门,比如今这些昆仑丘、空桑什么的加起来还厉害,不也是因为什么血脉珍贵、不与外人相交,所以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疯傻,最后活生生闹到灭门!”
太华山尉迟家?
宁汐正在替裴不沉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下,抬眼去瞧他的脸色。
她记得他似乎就是尉迟家的后人。
他正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一言未发。
宁汐有些担心,又不好冲着那帮茶客让他们闭嘴,只能去拉他的手:“子昭哥、子昭,我们先回去吧。”
谁知她的手刚刚碰到他的腕上肌肤,裴不沉就跟触电一样,猛地一甩开,噼啪一下就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宁汐的手背立刻就红了,她一脸懵地看着脸色发白的裴不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忽然猛地扑过来抱住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念念,我……”
不就是打了一下手,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她困惑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背:“没关系,其实也不怎么疼。”
可是裴不沉却抖得像残风中的落叶,声音沙哑得不行,声声念着“对不起”。
甚至宁汐感觉到后颈一阵湿凉,伸手一抹,愕然地发现满指湿痕。
他该不是哭了吧?
宁汐慌张地捧住他的脸去细看,可他除了眼尾鼻头有点可疑的红润之外,神色却还算平静。
大概又是她弄错了。
她松了口气,也不想在茶摊上继续待下去了,拉着他起身,一边清点手中纸袋里的东西:“喜烛、喜服、装饰的喜字、红绸……差不多都买全了,就差喜糖和喜饼,就去上次那家糖饼铺买吧。”
到了糖饼铺子前,里头零零散散有几个客人,掌柜还是个认识的。
“何道友。”宁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随即手被裴不沉重重捏了一下。
她一脸茫然的扭头看,收获他一个平静的微笑。
何道友放下手中的《珈蓝经》,见她正在看书的封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生意难免求神来财,家中也是考虑到此,才送我去乡外附近的伽蓝庙蓄发修行。”
宁汐记得自从珈蓝圣子与天梵幻梦蝶同归于尽之后,释门便衰
败了,如今还能打着释门旗号收徒的,要么是不入流的小宗门,要么就是骗子。
思及一袋免费松子糖的“恩情”,宁汐偷偷开了天目,观察何道友身上灵气运转,果不其然发现他筋脉堵塞,灵气凝滞,完全是未入门的状态。
多半是遇到骗子了。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冷不丁耳边传来裴不沉幽幽的声音。
饶是再熟悉,宁汐也被他吓了一跳:“啊?”
裴不沉阴晴莫测地看了她一会,才淡淡道:“不是要买喜糖和喜饼吗,快点吧。”
何道友一愣:“宁姑娘你要成亲了?”
宁汐点头:“要一包喜糖,两袋喜饼,麻烦了。”
何道友蔫头巴脑地取来了东西,递给宁汐,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认真道:“道友你拜的那个伽蓝庙可能是骗子,小心为上。”
然后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就往门外走,裴不沉似乎一刻也不想在糖饼铺子里多待,已经站在门外台阶下等着她了。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眼前伸过来一只满是汗毛的粗手。
一个地痞流氓模样的黑汉子拦住了她,三角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猥琐,朝她的脸颊伸出手去:“你不是本地人吧?哪来的漂亮妹妹,我黄二今个赏脸让你陪爷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