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不沉,又是裴不沉。赫连为将后槽牙咬出血腥味,冷笑:“等你找到药,他的尸体都凉了吧。”
宁汐想也不想,又用剑柄一捅:“不许诅咒我大师兄!”
赫连为抱着肚子倒在地上,抽着冷气狞笑:“你就算在这里捅死我,他也出不了我们昆仑丘的水牢!”
宁汐骤然想起在水镜内看到的画面,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拽住他的领口:“大师兄真的刺杀你?”
“对啊,终于发现了?你那大师兄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残害无辜、修炼鬼道,平时在你面前那副假仁假义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还想诬陷我,砍了我半条手臂——”
“肯定是你做错事活该。”宁汐果断打断。
赫连为气得笑了,一边笑一边牵扯到伤口,呸地吐出一口残血:“蠢死你得了!”
活该这臭女人被裴不沉耍得团团转!
宁汐铁石心肠地揪紧他的衣领不放手,拖着他往前走:“你和我一起去找慕星草,然后出瀛洲秘境,向昆仑去的人说清楚,替大师兄洗清嫌疑。”
“嫌疑?裴不沉的罪行铁证如山,也就你这个傻子还巴巴地觉得他无辜!”赫连为攒了一点力气,猛地掰开宁汐的手,踉跄地坐起来,“而且我凭什么要替他说话?他可是杀了我娘!”
“你娘是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宁汐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唯娘死不安宁,还要被你这不孝子拘禁在风月馆内变成厉鬼,大师兄超度她的时候你知道她对我们说了谢谢吗?你竟还用此事诬陷大师兄,赫连为!你午夜梦回不会觉得噩梦缠身吗?!”
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赫连为被打得跌坐在地,整张脸偏到一边,一边脸
颊高高肿起。
他舌头顶着腮帮子,转过脸来,面如金纸,桃花眼中眼波盈盈,定定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他面上忽地咧出一个怪诞的笑来:“汐妹,你好恨的心。是我娘被杀了啊,难道你就没有一丝同情、一丝可怜?”
宁汐清凌凌的眸子回望他:“对,没有,你不值得。”
赫连为冷冷地瞧着她,心里再一次升起将眼前人活活掐死的暴虐念头。
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每次以为她被触动了,可下一刻又是跟一截死气沉沉的木头一样给他重重一击。
而他居然也这么甘愿犯贱,脸都被扇肿了还要一次次贴上去任她踩……
“我不会做噩梦。”赫连为忽然嗤笑一声,背靠粉墙箕踞而坐,“是她对不起我。她自甘下贱,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个千人骑万人艹的妓女,嫁给我爹之后还那么潦草的死了,既然想要嫁人生子,又为什么生下孩子以后那么轻易地去死、抛下孩子不管?!”
“可笑,说什么是为了给我爹上京赶考攒银子、回风月馆老东家只是卖艺不卖身,我看她就是自甘下贱!到最后被人刺死了、一把火烧光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说不定她早就想跑了,丢下我们父子俩继续去过她纸醉金迷的腐烂日子。她肯定是恨我,也恨我爹,不想再管我们两个拖油瓶,才这么轻易地莫名其妙地就死了,丢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好去天上享福!”
“我爹那个废物,只知道念那些被虫蛀了的之乎者也,吃不上饭,先是卖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去邻居家打秋风,直到后来连房子都卖出去了,去街上乞讨,和乞丐抢馒头,被追着打了一顿,拳头打在胃上我吐了,但是还是好饿,赶紧跪下来把吐出去的馒头再吞回去……宁汐,你有过这样的日子吗?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想来审判我?!”
“我有过。”宁汐直直地盯着他,“可那不是唯娘的错,你也不该怪她。”
赫连为满眼血丝:“那是谁的错?!是我爹的吗?!他表面上说着多爱发妻,可还不是有个漂亮有钱的女人一勾就跟着跑了,和赫连云照那个贱货你侬我侬的时候、我被被赫连含山叫骂娼妓之子、被那帮人踩在脚底下被逼去舔他们的鞋面的时候他可曾想过我和我娘?!全都是、全都是虚情假意,统统该死!”
宁汐听他说了一连串,等他喘了好几口粗气,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血色,才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么多?”
都已经坏事做尽了,就应该狠心到底,一条路走到黑才对,却还眼巴巴地在她面前剖白心迹、自爆伤口,总不能指望她还对这人有一丝怜悯吧。
她只十分遗憾自己现在手中没有留影珠将赫连为的自白录下来、直接曝光于人前,不然能省掉多大麻烦。
赫连为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少女那张木然的面孔上看出任何情绪的端倪。
可最后还是无功而返,他忽然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都软榻下去。
沉默半晌,他忽然嘲讽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也许她知道了就不会这么讨厌自己——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她讨不讨厌自己?太可笑了。
他猛地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她。
所以他真的厌恶宁汐,每次一见到她就害得他不能自控,从小就是这样,她总是能激发出他身体里最深处的作恶欲,偏偏她总是不肯按他的心意来……
他这厢心烦意乱,但落在宁汐眼里只觉得莫名不解:“你说这些,是想证明自己情有可原?可我不觉得你可怜。”
她认真想了想,才道:“唯娘于你有生之恩,你却将她死后禁锢,令她不得入轮回转世。赫连伯父或许的确古板不通人情,可他养活了你,即使改嫁入赘也没想过抛下你。”
“而你利用风月楼饲养厉鬼,无数过路旅人惨死其中,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就算你想报复,冤有头债有主,你也不该用这等手段将不知内情的大师兄也牵扯进来,说到底,什么深仇血恨,都是你自私妄为的借口而已。”
她许久没有说过这么长一段话,到后面都有些词不达意、结结巴巴,只好停下来,吞了一口唾沫。
赫连为冷笑:“如果我不养厉鬼修鬼道,死的就是我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杀输家又有什么错?难道只许别人拿刀杀我,却不许我反杀回去?”
宁汐无言地看着他,只觉一道巨大的鸿沟横隔在二人之间。
赫连为被她的眼神刺得发慌发痛,悲极生怒,厉声反问:“异地处之,换成你、换成别人难道能做得比我更好?难道你见过被打了右脸、还要将左脸也递上去的傻子?!”
宁汐脱口而出:“如果是大师兄他就绝不会这样!”
赫连为怒不可遏地大吼:“裴不沉、裴不沉,他是给你下了迷药还是怎么着,你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得脑子都没了?”
“我就是喜欢他不行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赫连为脸上满是错愕和扭曲的嫉妒,宁汐却是被自己吓到了。
一开始只是话赶话,她自己脱口而出的时候也没经过大脑,可如今一股火烧火燎似的眩晕涌上了心间。
赫连为咬牙:“不,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心,你根本不懂的喜欢是什么,只是可怜他而已,不过就是我们失散之后他待在你身边的时间长了,朝夕相处,你就生出了一点亲近的错觉、就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他了……”
宁汐却听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