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鸩酒入喉,自己毒发身亡,她还怎么用自己来威胁訾沭?
郗月明知道赵德妃不会现在动手,自己此时应当遂了她的心意,先见到人再说的。可这一刻的迟疑真真切切,她居然也开始担忧,自己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訾沭该怎么办。
时间匆匆而过,她的心境已经大不相同,曾经想出宫只是为了死在外边,可现在她想的是,宫外还有人在等着自己。
她开始眷恋这尘世的幸福,想要留着这条命,与訾沭白头偕老。
郗月明轻声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然,人有了牵挂,当真是万事踌躇。
她克制下泛滥的情愫,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伸手稳稳地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好好好!”
赵德妃抚掌大笑,眼角眉梢都是扭曲的快意:“三公主,果然是跟从前不一样了。明知道是毒酒还敢喝,勇气可嘉啊,哈哈哈哈哈。”
她猛地站起身,衣袍翻飞,金钗乱颤,像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脚边的宋贤妃和陈玉容受此惊吓,瑟瑟发抖,仍是被她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
“张嬷嬷,去带人。”
赵德妃一边吩咐,一边踩着脚下的二人,对郗月明道:“你且放心,哀家说到做到,绝不跟姓宋的一样。”
前方交战节节败退,什么都守不住,这二人倒是囫囵地回来了。不明真相的将领还以为立了功,欢天喜地地把她们送来,殊不知,赵德妃暗地里牙都快咬碎了。
眼下内忧外患,连赵家都在动摇,她没法儿再发脾气,只得认下。左右自己缺个脚垫,这二人既然回来了,给自己垫脚正好。
赵德妃毫不留情地碾着二人,笑道:“她当年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利用你那么久,连哀家这个外人看了都不忍心。”
“仔细想来,月儿你还得感谢哀家,帮你看清了这个人。”
那杯酒热热辣辣的,饮下后立刻有一股灼痛之感滑过喉咙,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果然如郗月明所想的那样,并未立刻发作。
她轻拍心口顺了顺气,并未理会赵德妃,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趁等人的间隙,抬眸看向面前三个状若疯癫的女人。
宋贤妃想利用自己的婚事招揽权柄,故而沈卓风身死之后,接连两任准驸马都是青年才俊。郗月明懵懂不识,若就此成亲了,或许会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没这么清醒,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痛苦。
然而,赵德妃不欲让死对头得到这等助力。
她横插一脚破坏了郗月明的婚事,甚至还故意给她指了御史公子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想以此来折辱郗月明、打压宋贤妃。
彼时,因为沈卓风之死,郗月明已经开始怀疑养母和兄长,又因他们是至亲之人而茫然不愿相信。赵德妃的所作所为给了她理由,她一遍遍地麻木自己,默念着:是赵德妃做的,不是母妃做的。
那个时候郗月明尚有余力反击,想要尝试振作摆脱困境。故而在御花园手刃御史公子后,她与赵德妃有了第一次的正面交锋。
那日的情形和现在很像,赵德妃高高在上,对御史公子之死毫不在意,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状似怜悯:“好月儿,怎么会是我要害你?”
“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你想知道真相,何不想想究竟是谁给你定了这么多婚事?”
她一步步地走下来,笑容妩媚,声音却如贯耳魔音:“要不要我再告诉你,沈小将军是怎么死的?”
“……”
自我安慰的谎言被瞬间击破,郗月明大受打击,极力忍耐着才没有失态。第一次交锋输得狼狈,她回忆起宋贤妃和郗言御对自己的好处,终究没有勇气细究一切。
这么看来,赵德妃确实帮自己看清了不少人和事。
郗月明神态从容,只是微微叹息。
宋贤妃毕竟上了年纪,在几方势力手中来回颠沛,又被昔日的死对头踩在脚下,被养女和儿媳看了个正着,急火攻心之下,两眼一翻便不省人事。
陈玉容看得畏惧,刚想悄悄往后退,就被赵德妃一脚踩在了手上。
“啊——”
她厉声哀嚎,赵德妃却犹在发笑,狠狠地碾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陈家当初非要逆流而上与众不同,选择了大皇子。怎么这时候,不见你那夫君来救你呢?”
“哦,哀家差点忘了,陈家覆灭了,郗言御也抛下你们跑了,哈哈哈哈哈。”
“……”
陈玉容蓄了满眶眼泪,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该去怨识人不清的家人、狠心薄情的丈夫,还是面前推翻了她丈夫的赵德妃。
陈家选择了郗言御,被郗言衡母子记恨是必然。可现在陈家已经没了,赵德妃还拿着陈玉容泄愤,言行举止多少带了些毁灭之前的疯狂。
若料得不错,此刻外面还在交战,结果尚未可知,赵德妃心中应当也没底。
郗月明忽然开口:“够了!”
“够了?”
赵德妃顿住,随即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我没听错吧?月儿,你在为她们求情?”
“你太吵了。”郗月明道,“我也不是来听你鬼叫的,人到底来了没有?”
恰在此时,去领人的嬷嬷去而复返,一个戴着镣铐的男人缓缓跟了进来。
来人身材清瘦,肤色惨白,似乎多年不见天日。郗月明不自觉地上前几步,细细打量他的脸,努力想要找到几分当年的影子。
赵德妃好整以暇:“月儿,你可得仔细看看,他是你念叨的那个人吗?”
不肖她说,郗月明已经在仔细看了,只是她当时年纪小,时至今日杜贵人的样貌都记不大清了,更遑论旁人。
男人感觉到她的目光,亦缓缓抬头,却又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深深地弯下腰去,声音沙哑:“公主……”
仿佛是在叫面前的三公主,亦好像穿越漫长的岁月,呼唤自己从小便效忠的那位公主。